他想:為什麼?之前還好好的。而現在,她竟更寧願和雪寒說話。
是發覺雪寒那搖擺的心思了?她怎麼不想想,這樣心思搖擺之人,又何必考慮!
不,還是說……
她察覺什麼了?
是淩言冰的事,果然他做得太突兀?還是其他哪裡的細節沒做好?
喬逢雪反複揣測,都沒有結論。最後,他隻能無奈一笑:是啊,她仰慕的一直是那個溫柔高潔、心懷眾生的表兄。所以……
這個兄長,他還要設法當得更好一些,才好。
*
商挽琴並不知道,喬逢雪也在思緒起伏。
至於她自己那些思緒……
對不起,上車後不久,她就給忘了。
她光記得一個“我要和喬逢雪保持點距離”的結論,至於那些糾結的、自嘲的、不無傷感的小心思,她基本忘了個乾乾淨淨。
沒辦法呀,會一直沉浸在情緒內耗中的人,早就被蘭因會的養蠱式教育碾成渣渣了。如果不學會迅速拋開情緒,她沒可能活著坐在這裡。
而既然她現在活生生、好端端地坐在這裡,還能扒著車邊緣往下看,她就看得津津有味,將“活在當下”四個字貫徹了個十足十。
落月山莊的車很古老,四麵透風,但實際上,風是吹不進來的。車裡明顯刻了陣法,溫度宜人。
車飛在天上,和雲霧挨得很近,但並沒有離天空更近。
商挽琴抬著頭,很仔細地研究了一會兒天空,琢磨了好一會兒:這個世界也是地球嗎?外麵也是宇宙太空嗎?如果能造出火箭啥的,是不是也有可能核平蘭因會?
……可恨上輩子是個文科生!
她研究完天空,又去研究地理。她試著觀察路線,想看看落月山莊究竟在哪裡。但很可惜,地麵全是黑沉沉一片。沒有電的世界裡,夜晚的大地是純粹的黑色。
商挽琴趴在車邊,努力回憶了一會兒上輩子看過的“夜晚城市燈光圖”,那些明亮的燈光如星球的呼吸,璀璨地昭示城市和人類的存在。
不像這裡,隻有黑暗和黑暗中的惡鬼。這個世界裡,人類多麼渺小和脆弱。
她看著看著,漸漸怔怔起來。
“表兄,你有沒有見過……”
她想說什麼,回頭看見車內無人,才想起來,喬逢雪在另一輛車上。整個車廂裡,除了她,就是一隻呼呼大睡的銀色小鳥,睡得還吧唧吧唧嘴,再翻個身。
商挽琴看著空空的車廂,看了好一會兒。
最近幾個月,他們都住一個院子,天天都能見麵、說話。她好像有點習慣了,無論什麼都和他分享一下。
分享……以前是不是有誰說過,分享是情感的開始?
商挽琴笑了笑,有點得意地想:嗯,果然拉開距離是正確的。差一點點,她又要不知不覺陷進去啦。能懸崖勒馬,不愧是她!
*
落月山莊竟然是一座島。
而且,是懸浮在半空的島。
這麼說可能有點太誇張,實際上,它更像是一大塊岩石,略略懸浮在山頂上。岩石上建築群立,飛瀑如練,間門或綴著大大小小的池塘,其中生有蓮花無數,美輪美奐。
剛過朔月,今夜月光微渺。但能夠想象到,當十五的圓月從落月山莊背後升起,那景象會何等壯麗。
不斷有黑馬拉著的飛車,從天上降落。
來客不少,全都滿口讚揚落月山莊“鬼斧神工、深得天地之妙”。
商挽琴他們到得比較早,等在一邊,聽了不下二十次類似的讚揚。
聽多了,她就有點膩味,心道: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在周邊刻上大型陣法,就能讓落月山莊的底部“消失”,看起來就像懸浮半空。而實際上,這片建築就是建立在山巔,牢牢坐落在泥土和石頭上呢。
這麼想著,她就拿胳膊肘碰碰江雪寒,低聲笑道:“你看出來沒?這裡的障眼法……”
還沒說完,便聽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來。
“這裡的障眼法用得巧,好似真的懸空浮起。太女,回去之後,不若臣也為太和殿設一座類似陣法,彰顯大周威嚴。”
這道男聲低沉,充滿了憂鬱,讓人一聽就覺得說話的人十分疲憊。但矛盾的是,他聲音裡又有一種特彆的莊嚴,令人難以忽視。
另一道柔細女聲響起,溫順道:“皇叔說這樣好,那就這樣做。”
再一看去,就見一名青年男子,身穿深紅束身長袍,下擺繡金色龍紋;腰間門一條玄黑刺金腰帶,掛著一長一短兩枚玉佩。他沒有戴冠,隻將長發鬆鬆束在腦後,露出一張憂鬱的側臉。
他身邊有一名頭戴冪籬的女子,看身形還是少女。她也身著深紅長裙,腰墜玉佩,行止優雅。
深紅,是大周皇室的顏色。
大周皇室也來了?商挽琴第一次看見皇室中人,不免多看兩眼。
忽然,那青年轉過臉,也看了來。
和憂鬱的聲音不同,他竟然有一張極其精致的容貌,堪稱豔麗。隻不過,那種深深的憂鬱縈繞在他眉眼間門,讓他看起來好似一隻冰裂紋的花瓶,隨時會碎。
他的目光落在商挽琴身上。
接著,他竟然對她笑了一笑。
一瞬間門,周圍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也發出了低聲的議論。
——那是……
——大周皇室的那個人?
——不錯,他身邊的就是皇太女,他就是……
青年遙遙一拱手。
“沒想到,這裡也有能一眼看穿障眼法的才俊,還是一位年輕的姑娘。”他在笑,眼中憂鬱卻不減,不知到底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和人說話。
他搖搖頭:“天下人才濟濟,卻不再是我大周臣民。何其可歎!”
說罷,他歎息兩聲,帶著身邊少女走開了。
商挽琴看著他背影,自言自語:“那是誰?”
“大周第三代鎮鬼王,李憑風。”
商挽琴抓住關鍵詞:“第三代?”
“不錯,自從大周失去九鼎、龍脈毀損、惡鬼頻出,便封了鎮鬼王,期望鞏固江山。這名頭傳了三代,大周卻越發衰落,隻剩個空架子了。”
喬逢雪走到她身邊。因為落月山莊位於山巔,風冷露重,他重新披上了厚厚的裘衣,那毛絨絨的觸感碰在她手上,令她一瞬回神。
“表兄?”
他對她微微一笑,溫柔道:“彆在意李憑風的話。那不過是末路之人的囈語,不必放在心上。”
商挽琴眨眨眼,對他一笑:“嗯!我隻聽他誇我是人才,彆的都不聽!”
他點點頭,正要再說什麼。
她卻像不經意地走開,嘻嘻哈哈地去催落月山莊弟子:“走了走了,快帶我們去房間門,都多晚了,我表兄可需要好好休息呢……”
她的背影投在地麵,恰恰落在他們之間門。他垂眼去看,見兩人的影子重疊,而後她的影子遠去,像一顆水滴離開了另一顆水滴。
他神情漸淡,心想:不行,不能這樣。
他不喜歡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