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我們該出發了。”
商挽琴正第十七次嘗試盤發,累得額頭都見汗了。她一邊說“馬上就好”,一邊決定胡亂紮個發型就算。
但“吱呀”一聲,外麵的人自己推門進來了。
商挽琴有點意外地扭頭看去,被門口的光線刺得眯起眼睛。外麵日光什麼時候這樣盛,她一點沒發現。
喬逢雪從日光中走來,麵容漸漸清晰。
他看著她,目光尤其在她頭頂停了一會兒,搖頭道:“我猜你就是不會梳妝。”
商挽琴乾笑:“沒學過麼……”
他走到她身後,很自然地從她手裡拿過梳子,也拿過發釵放在一旁。接著,他給她梳發。
“我來吧。”他說。
“……表兄會梳頭?”
“會一些。”
“可這是女子的發型……”
“也會一些。”
商挽琴盯著銅鏡。這麵鏡子磨得很亮,並不比水銀鏡差太多。她就想從鏡子裡看看他的表情,但銅鏡就這麼大,她隻能看見他天青色的衣襟、襟口的竹紋、灰色的裘衣的邊緣,還有那雙修長的手,穿插在她頭發裡。
她動了動,想扭頭去看他,卻聽見一句:“彆動。”
他慢慢繞著她的頭發。黑亮的發束纏在他白皙修長的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商挽琴垂下眼。
“為什麼表兄會這個?”
“特意學過一些。”
“為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變得有些遙遠:“以前有個人說過,想讓我給她梳頭。但那時我不會,後來也就沒有機會了。”
商挽琴怔了怔:“是溫香嗎?”
“不是。”
她笑了一下:“可表兄的語氣,像是在說心上人。”
“不。”他否認得很快,像不假思索,之後又頓了頓,“是妹妹。”
商挽琴默然片刻,幽幽道:“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
“這個……”
商挽琴歎氣道:“表兄,我突然發現,說不定你在感情上挺渣的。你看,溫香,我,還有那位不知名的妹妹。你說過你隻有我和小姨兩個親人,所以那妹妹也隻是名義上的妹妹,表兄,你這人真是愛惹桃花……”
她頭發突然被抓緊了一下,頭皮也跟著收緊。她“嘶”了一聲,他立刻道歉,放鬆了手裡的力道。
“你誤會了,我從來沒什麼桃花。”他淡淡道。
商挽琴立即指指自己:“我啊,我就是一朵啊。”
他手裡動作又一停,片刻後才道:“隻當親人,不好麼?”
“好好好。”商挽琴說,“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親兄長,其實我覺得你給我梳頭的樣子很像娘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可以叫你乾娘……疼疼疼!”
他輕哼一聲。
商挽琴嘀咕:“你居然還有點傲嬌哦?”
“……什麼嬌?”
“沒什麼沒什麼。”
他拿起發釵,將之固定,又仔細調整了一下位置。
商挽琴望著銅鏡,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有了一個漂亮的百合髻。她頭發多而順,高高堆在頭頂,再配上綴紅寶石的發釵,還挺好看的。
她不禁發自內心地感歎:“謝謝你,乾娘表兄!”
他好一會兒沉默,最後輕輕一拍她後腦勺,表示不滿。
“好嘛,謝謝你,表兄,接下來我就都會了。”商挽琴拿起桌上的口脂,隨便一抿,又拿小手指沾一些,抹開在眼尾和頰邊,這就算化好妝了。
快速做完這些,她一抬頭,才發現他還站在她身後。
“表兄,我們可以走……”
她想站起來,想扭頭,但被他按住了肩。他手裡用力,將她按在座位上。
“表妹,你可能還不明白,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情況。”他手指牢牢扣住她的肩,語氣鄭重得過分。
“我的病就像深淵,可以將任何一個原本健康快樂的人拖垮。你現在看著我,覺得我仿佛還好,那隻是因為我有尚未做完的事,必須撐到那個時候。”
“一旦撐到做完,我隨時會崩毀。”
“如果我將你留得太近,到時候,你要怎麼辦?”
商挽琴抬起頭,以為會看見他的下巴,結果他垂頭望著她,目光幽幽的,刹那間有種非人類的感覺。她想看得再清楚一點,結果他垂落的長發掃到她鼻尖,癢癢的,她險些打個噴嚏,連忙扭開臉。
要是衝著這張冰雪寒星般的臉打個噴嚏,那就太暴殄天物了。
“怎麼辦?不怎麼辦。我才不假設沒可能的事。”她望著一邊,抱怨與酸澀都半真半假,“說得就好像,如果你沒生病,就會娶我一樣……”
“若是那樣,有何不可?”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慢慢移回目光,隻看見他平靜而認真的神情。他重複說:“有何不可。”
他們對視片刻。
商挽琴突然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走回來,拿上桌上的烏金刀,低頭係在腰間。
“表兄,你真是個溫柔的好人,明明都徹底拒絕了,還要用這種方式來安慰我。”
她語氣很甜,但沒抬頭,也沒看他。
“確實,表兄妹成親也挺多的,也不講究什麼喜不喜歡。你是個好人嘛,要是身體健康,肯定不介意成個親來照顧我。你的心意我領了。”
係好了刀,她背著雙手,輕快地往外走。
“快走了,要是遲到那多不好。哦對了表兄,我之前遇到鎮鬼王李憑風,他說想和你商議聯手對抗蘭因會的事,你可以考慮一下哦。”
差點忘了這件大事,真是不該。
片刻後,喬逢雪跟了上來。
“鎮鬼王麼,我知道了。你說得對,我們是該快走了。”
他的語氣恢複如常,平和溫柔。走到她身邊時,他又說了一句:
“表妹,我對你唯一的期望,是你能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商挽琴側頭一笑,很精神地回答:“好,我會的!那我對表兄的期望是……嗯,希望表兄能恢複健康,一輩子都是溫柔完美的大好人!”
他莞爾:“好,我儘量。”
一笑間,喬逢雪心想:她以為我是個溫柔完美的大好人。
而商挽琴收回目光,也是心想:他以為我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