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個人的側影朦朦朧朧,那是笑意燦爛的眉眼,是
——少爺,你難道不想成為樓主、副門主,乃至門主……
那句魔音一般的話,他不想承認,但它一直在他壓抑的腦海深處盤旋。
此時他走在細雨紛飛的金陵城中,身體卻一陣熱一陣涼,好像回到了落月山莊,回到了那過去與現實交織的縫隙中,回到了那無數紛亂的念頭裡,而那些念頭最終都化為一種決心:往上爬。
“——江雪寒?”
這個聲音將他驚醒。
他有些太驚,險些跳起來拔劍,而後才如夢初醒,啞聲道:“沒事。”
她盯著他,露出無趣的神情,扭開頭:“我們已經到城門了。”
她移開視線的時候,他心口一陣發悶,但隻以為是那些雜亂念頭的問題,也就胡亂應了一聲。
好在,不久後,鎮鬼王到了。
一輛現在早已不多見的牛車,兩盞奇妙的藍焰琉璃燈。戴著鬥笠駕車的車夫,行至他們麵前時,略抬起了鬥笠,露出一張沉悶的麵容。
“玉壺春的人?”他聲音低沉嘶啞,“王爺在車中。我是鎮鬼王侍衛,李恒。”
“——阿恒,說過了,出門在外,稱我‘公子’就行。”
車簾掀起,露出一張豔麗而憂鬱的臉。他分明在笑,眉宇間的愁雲卻比雨霧更綿綿不儘。他看了看江雪寒,目光凝在商挽琴身上,而後笑容盛開。
“商姑娘,”他聲音柔和,“我們許久不見了。”
“約好四月過來,但我手頭事務繁忙,耽擱了,實在慚愧。”
商挽琴客氣微笑:“這話您可以和表兄說。”
他笑:“我卻想先和你說一聲。”
商挽琴語氣不變,往城中一伸手:“您請。”
李憑風不再多言,又看她一眼,才放下車簾。
雨更大了。
一旁,江雪寒的神色微變,眼中有黑氣一閃而逝。
*
鎮鬼王確實來得低調,都沒穿大周皇室專屬的深紅衣袍,而是一襲灰白道袍。那顏色正像江南山間的雲霧,卻讓他那張豔麗的臉更加顯眼。
商挽琴覺得,就憑他那張臉,都很難低調。
回到玉壺春後,她把人交給喬逢雪,就趕緊溜出了門。江湖慣例嘛,大佬們會麵都要先密談幾句,她和江雪寒都不會在場,哦那個李恒也是。
她本來想出去透透氣,沒想到短短一會兒功夫裡,就有不少於十個門中女弟子找她打聽,問那個美男子是誰。江湖兒女多豪放,看見美男心動了就要上。
商挽琴憑借高超的打哈哈能力,硬是在沒透露李憑風身份的前提下,把一群女弟子應付過去了。
然後灰溜溜重新爬到頂樓,也就是喬逢雪和李憑風所在的一層。樓梯口有人守衛,表明門主有要事,暫時不能隨意上樓。
江雪寒和李恒都在門口。
見她這麼快就回來了,那兩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人站門口,也沒什麼事做,漸漸就聊了起來。
商挽琴試圖向李恒套話,但那侍衛一臉悶悶的,說話卻滴水不漏,沒透露任何多餘的消息。
最後,商挽琴佩服起來:“不愧是王府侍衛,這滴水不漏的本事,怕是練了一十年吧?”
李恒看著她,那張沉悶的麵容第一次發生了變化。他說:“我今年十八。”
商挽琴:……?
江雪寒:……?
兩人都不由自主,非常仔細地看了兩遍那張臉:濃眉大眼國字臉,眼角和嘴角都耷拉著,怎麼看都是一張不少於一十八歲的成熟男人的麵容。
商挽琴緩緩道:“對不起,李侍衛,你剛剛是不是少說了一個一字?”
李恒靜靜看著她。
他的手靜靜摸上了腰間刀柄。
“玉壺春裡,”他語氣平平,“允許私鬥嗎?”
商挽琴乾笑:“當我什麼都沒說。”要是因為質疑對方的年齡,引起兩邊什麼摩擦矛盾,那就是外交事故了,還是不給喬逢雪找麻煩了。
少年的手重新縮了回去。
人靜默片刻。
李恒緩緩道:“算了,其實,我也經常遇到這種事。”
商挽琴立即點頭:“我想也是。”
李恒重新看過來:“你可以不用附和。”
商挽琴沉默片刻,肅聲道:“但我是個誠實的人。”
李恒陷入沉默。
江雪寒忽然咳了一聲。莫名地,他覺得這兩人挺談得來,而他自己對這一幕不是很舒服。為什麼商挽琴和他就說不上幾句,反而和初次見麵的陌生人能順順利利交談?
這一聲咳嗽吸引了另兩人的目光,然而江雪寒其實沒什麼要說的,就憋了一會兒,才憋出一句:“喝茶嗎?”
“不喝。”李恒移開目光。
“喝過了。”商挽琴也移開目光。
江雪寒有點沮喪,有生以來第一次懷疑起自己說話的本事是否真的太差。
好在,房門及時開了。
“——表妹,雪寒,你們進來一下。”喬逢雪說。
李憑風的聲音也傳來:“阿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