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有些不舒服。”商挽琴走過去,探探他額頭,“果然,你有些發熱。地下幽涼,地麵炎熱,是很容易不舒服的。現在吃藥吧?”
“一點不適……”他話沒說完,就在她的目光裡住了口。
商挽琴把藥瓶拿出來,倒出一粒藥丸。這藥丸子將近元宵那麼大,棕黑色,同時散發出蜜的甜味和藥的苦味。
喬逢雪立即擰眉,有點抗拒地說:“我明明告訴鄭醫仙,不要把藥丸搓得這麼大。”
商挽琴動作一頓,咳了一聲:“那個,是我讓鄭醫仙做大一些的。我問過他了,他說做大一點,藥效也更好。”
喬逢雪盯著她,仿佛有點難以置信。
商挽琴沉默一瞬,試探道:“要不,我陪你吃?”
“表妹要怎麼陪?”他麵無表情。
商挽琴沉吟片刻,摸出一包果脯,說:“你吃一口藥丸,我吃一口果脯。”
喬逢雪:……
“算了,拿來吧。”他伸出手,歎了口氣,更加無精打采了。
商挽琴倒水端水,又奉上果脯,殷勤道:“吃完藥,表兄可以吃果脯甜甜嘴。”
“滑頭。”他瞟她一眼,自己卻也忍不住笑起來,“好了,我又不是個孩子。這果脯你自留著吃罷。”
她沒作聲,隻伸手拉住他衣服。他有些詫異看來,靜默片刻後,他睫毛一顫,看向一旁。
“知道了……給我就好。”他將水杯湊在唇邊,含糊地說了一句。
商挽琴托腮看他吃完,才說:“表兄,你說,琉璃部落的異常,真就因為水裡有鬼氣?”
“表妹是覺得,還有什麼不對勁?”他立即問,目光凝聚起來。
“我說不好,但還是小心為上。”商挽琴觀察著他的表情,“我在想,萬一,我是說萬一,除了泉眼之外,琉璃部落還有其他麻煩,求表兄幫忙,表兄你會答應嗎?”
他神情動了動,說不好那是個什麼情緒。
“比如?”他問。
商挽琴索性直言:“比如,遠山頭人說自己的心臟有問題,指不定他們會再求表兄幫忙,讓你給他治病?”
喬逢雪凝視她片刻,微微一笑。他伸手摸摸她的頭頂,柔和道:“我也算久病成良醫,可終究不是個大夫,他們怎會求我?”
“那誰知道呢。”商挽琴想起原著劇情,撇撇嘴,“指不定就讓你去找什麼難得的天材地寶,結果到了一看,哇那地方艱險環繞,害你耗費不少心血、元氣,虧了自己的身體——你笑什麼,淩言冰那事就是這樣的嘛!”
她把自己說氣憤了。
結果喬逢雪更笑起來,像聽了個笑話。笑夠了,他才說:“表妹放心,我和琉璃部落沒有特彆的交情,有些忙能順手一幫,就順手為之,不行就算了,絕不會讓自己置身險境。”
商挽琴立即道:“那就是不幫了,對不對?除了泉眼的事情之外,你都不幫,我們說好了。”
空氣裡的塵埃緩緩漂浮,像緩慢流動的時間。隔著這些塵埃,他目光幽深,也像存著某種緩慢流動的情緒。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可以,我們說好了。”
青年望向窗外。他唇邊有一點淺淡的笑意,眼底卻一片冰冷。
*
叮當、叮當、叮當——
冰冷的鎬敲擊著冰冷的礦石,隻有中間一具具軀體火熱,但這火熱注定要全部消逝在冰冷的地底。
這一幕日夜持續,年複一年。
叮當、叮當、叮當——
人影重疊著人影,沉默重疊著沉默。除了工頭揮鞭與嗬斥的聲音外,彆無其他。
但有另一種無言的聲音,卻在這片空間裡擁擠著、醞釀著,越來越濃,也越來越多。
——好累啊,好累啊,好累啊……
——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
美麗的礦石清澈通透,在火光裡熠熠生輝。它們被不斷敲擊、打磨,一車車地運送出去;血液一般的財富,流淌在血管一般的地底世界,維持著地表部落的富庶與安詳。
——好累啊,好累啊,好累啊……
——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
火光與寶石的反光,帶來光明的同時,也投下了龐大的陰影。
人影站在陰影之中,窺視著這一方世界。他伸出手,手指如花瓣綻放;龐大的陰影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動。
但旋即,人影收回了手。
“不能著急。太著急的話,就不中用了。”人影自言自語,“忍耐,忍耐……不出幾年了。”
片刻後,人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如同從未到來。
然而,陰影之中,睜開了另一雙眼睛。這雙眼睛清寒銳利,如最凜冽的天光和最鋒利的劍,能夠辟除一切邪祟;當它凝視黑暗時,那尚未成型的存在微微顫抖起來。
地底世界也顫抖起來,落下了碎石。螞蟻一般的人類喊叫起來,以為地震或者敵襲,之後發覺無事,就憤怒地揮起長鞭,狠狠鞭打腳邊的奴隸來泄憤。
乾瘦的身軀倒在地麵,血液與塵埃不分彼此。不遠處,堆放屍體的坑洞快填滿了,很快需要挖個新的。
無人出聲,無人反抗。
隻有空氣中那無聲的呻/吟陡然濃重。
——好累好累好累……
——好恨好恨好恨……
目光的主人凝視著這一切。這目光清寒依舊、銳利依舊,除此之外彆無其他。
“我原本想再等一等。”
他對那暗影中的存在說道。
“我原本並不想剝奪任何人選擇的機會。”
“可惜我有了一個新的約定。所以……”
目光的主人閉上眼,也張開雙臂。
“——成型吧。”
讓命運的鍘刀就此落下。
霎時,黑暗如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