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中,商玉蓮忽然重重一拍地麵。她抓起一把乾草,用力往前扔出,麵上燒起熊熊怒火。她瘋了一眼地大喊:“江雪寒,果真是你——你怎麼敢?!”
青年直挺挺站在溫香身旁。他一身淺青色長袍,長發高束,乍一看上去,竟有幾分像喬逢雪。此時,他神情緊繃,麵中那道深深的疤痕略微扭曲著,在火光中如此明顯。
程鏡花盯著他,唇邊逸出一聲冷笑:“果然!挽琴說對了,你們這兩個狗男女,果真有問題!”
江雪寒神情震動了一下,一瞬間他仿佛想開口說什麼,但旋即,他整張臉沉了下去。“溫香姑娘,”他低聲說,“方才商玉蓮說你要對門主不利,是真的嗎?”
溫香看他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們,我們不是說好,隻對商玉蓮……”
“江公子,彆說這樣孩子氣的傻話啦。”溫香柔柔地打斷他。
“看看你做了什麼,再看看我的模樣。事到如今,你以為我們真的還能‘隻對商玉蓮如何’麼?”她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柔聲笑語,眼中卻又藏著一種刻薄的嘲諷。
江雪寒的麵容抽搐了幾下。他緊握著劍柄,手抖了片刻,而後重新握緊。“事後我再和你算賬!”他咬牙說道,又揚起劍,衝程鏡花攻了過去。
溫香瞧著他的背影,不屑地揚了揚眉毛,心想:真是個傻貨,怪不得商挽琴瞧不上他!哼,商挽琴眼光是好,隻盯著門主,她倒是也有這樣打算,可門主那麵熱心冷的怪物……罷了,事到如今,多想無益。
這一頭,程鏡花抬手劃出法印。芍藥花瓣圍繞在她身邊,密密麻麻遮掩了她的行跡,她身處其中,掄著鐵錘應付江雪寒。一邊應付,她一邊覺得有點不對勁。
很明顯,溫香和江雪寒是有備而來,特意等著她來到這裡。這一點並不意外。
然而,她全力出手的“萬紫千紅”,為什麼被溫香輕易化解了?難不成……她是蘭因會裡的什麼大人物?不,不對,溫香自幼長在金陵城,又在玉壺春待了這麼久,真要有什麼不對,她這個千絲樓樓主不如現在就自刎謝罪。
剛才,溫香確實顯得很吃力……可她影子裡的那隻惡鬼,也確實並不簡單。溫香這種孱弱的人,怎麼能夠操縱這樣的惡鬼?
還有江雪寒。他實力不差,但程鏡花要殺他也不算難。可剛才他那一劍,竟讓她有倉皇間難以招架之感……
還有,她現在這種強烈的心神不寧,到底意味著什麼?
腦海中繃了這麼一根線,程鏡花無法集中全部精力,可饒是如此,江雪寒也是節節敗退。他越打越勇,臉色卻也越來越差。
“這就是千絲樓的實力?”他不可置信地反問,“你,你外表平平無奇,怎麼會有這樣的實力?”
程鏡花:……?
她捏著錘柄,頭往旁邊一歪,脖子“哢哢”兩聲,仿佛斷掉。那雙大而黑的眼睛泛起了一種藍光,也令她周身氣勢一沉。
半空中的花瓣收束起來,回歸為芍藥的模樣。芍藥倒飛,插在鐵錘上,好似冰冷的武器上開了一朵花。
刹那間,狂風掀起,吹得程鏡花長發亂飛。在風暴中心,她彎腰屈腿,雙手握著鐵錘,稍往後挪;片刻後,鐵錘猛然砸出,吹起萬千花雨!
花雨幻化為更加巨大的鐵錘,重重砸在江雪寒身上,將他整個人擊飛出去,砸在牆上又摔下來,一動不動。
溫香被逼得發出驚叫,狼狽躲閃,但身上還是多了不少傷口。
程鏡花也在略略喘氣。她拄著鐵錘,皺眉看著那兩人,心中有些懊惱,覺得自己剛才莽撞了。哎,她自詡比小廢物強,但有一點是不如的,就是她太過衝動……嘖,懶得想了。
她換一隻手拎鐵錘,走到商玉蓮那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副門主,我先帶你出去。”
商玉蓮跪坐在地上,仿佛受了極大的打擊,此時慢慢點頭,似乎在竭力振作精神。
“好,多謝你,我記得,你是挽琴的朋友……”
在這一時刻,程鏡花終於明白,自己那強烈的心神不寧來自何處。她也終於明白,自己究竟忽略了什麼。
然而,已經太晚了。
坐在地上的商玉蓮,一條手臂正被程鏡花牢牢捉住,可當她抬起頭時,臉上卻帶著篤定的、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她那條手臂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翻折出去,擺脫了程鏡花的控製,並且頃刻反過來抓住了程鏡花。
“抓住你了,千絲樓樓主。”
程鏡花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一個驚訝的表情,而是一種狂怒的神態;她的眼睛睜到了極致,漆黑的眼瞳周邊跳動著藍紫色的電光。她周身有某種力量在湧動,仿佛想要炸出來,整個吞噬麵前的“商玉蓮”。
可是,“商玉蓮”身邊的黑暗更加濃鬱。
那是萬千細密的觸手,也是億萬深沉的黑暗。它和溫香的力量相似,卻更加龐大,幾乎像大海和水滴的區彆。
它蔓延、上升,包裹住了整個地牢。
“商玉蓮”的形象也發生了改變。她變高、變寬,成了一個穿著漆黑衣袍、戴著麵具的高大的人。不……從這個身量來看,這應該是個男人。
男人站起身。他依舊抓著程鏡花的手臂,那隻手的溫度灼燙驚人,仿佛在炙烤她的皮肉。
程鏡花維持著那狂怒的神態,像一隻炸毛到極致的貓,身體卻在不自禁地微微發抖。
“看。”
這個人發出了一種奇怪的、粗糲刺耳的聲音,語氣倒是很悠閒。他捉著程鏡花,往上提了一提,像展示貓狗一樣對著溫香那頭晃了晃。
“這就是老東西做出來,專門對付我們蘭因會的工具。”他用一種欣賞的語氣說道,“她很特殊,能夠食用鬼核,於是從小被培養成了吃鬼的習慣,體內積累了凶殘的鬼性。普通級彆的惡鬼碰見她,就像老鼠見了貓,等死的份兒。”
“就算是蘭因會的鬼人,如果因為她外表瘦弱就小看她,會吃大虧,就像那個蠢貨淩言冰一樣。當然,那是因為他又蠢又弱,所以也不好這麼比。”
“哎,真是十分好用的工具,怎麼玉壺春的老東西有這運氣,我就沒有?我也想要的嘛!”
那張麵具背後,本該是眼睛的地方,隻燒著兩團紅色的鬼火。程鏡花盯著這個人,周身有電光起伏。
“還想反抗呢。”麵具人笑起來,親昵地拍拍程鏡花的臉頰,“真要謝謝你跟他們浪費體力了,否則我也不能這麼輕易地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