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
她和小廢物分享著同樣的渴望。
“我討厭孤獨。”她喃喃著,“所以,至少不能孤獨地死去……”
她會堅持下去。
所以,商挽琴,你要更快一點來救我啊。
*
無常。
人們總說“人世無常”。辛辛苦苦修好的房子,會被任何一場天災人禍摧毀;苦苦熬著才保住的性命,也可能因為“大人物看你不順眼”這種簡單的理由,而被輕易碾碎。
以前你救了一個人,你本以為他是個好人,就算幫不上忙但也不會害你,結果最後發現,恰恰是他要反手捅你一刀。
商挽琴忍不住想,假如當初她沒救江雪寒,是不是就能避免今日的波折?但也說不定會有其他問題。唯一能得出的結論,大概隻有一件事:人心和世事同樣無常,要心懷敬畏,彆以為自己做點小小的舉動,就能改變乃至操縱它。
人真正能控製的——她真正能控製的,隻有自己的意誌和行為。
現在,她就是憑借自己的意誌,站在了這裡,蹲在地上、捏著烏金刀,不停地挖啊挖啊挖。
哢嚓、哢嚓、哢嚓……
法術與刀尖結合,飛快地切割著土地,同時也尋找著她的目標。
她在挖“蟲洞”。那是一種由法術和鬼氣結合,所形成的巨大容器……也可以說是一種類似生物的玩意兒。它通過吸取體內生物的力量,來維係自己的存在。最終,當體內生物被消化完畢後,它也會消亡。
簡而言之,如果你恨一個人,可以把他關進去,這樣他就隻能等死,而且通常死得很淒涼、很悲傷。所有死在寂靜與黑暗中的人類,都是這個下場。
程鏡花就被關在了“蟲洞”裡,她非常肯定。
首先,“蟲洞”是一種非常罕見的造物。罕見之處在於,它擁有類似惡鬼的能力,卻不會散發一丁點鬼氣。而金陵城擁有護城大陣,想要在城裡搞事是很困難的,想要在城裡長時間、靜悄悄地困住千絲樓的樓主,那更是難上加難。可“蟲洞”能做到。
其次,芝麻糖此前傳回的消息裡,對於地點的描述也符合“蟲洞”的特點。
最後……
其實根本沒必要分析這麼多,說什麼原因一二,乾脆直說了吧:因為這就是吞天的拿手法術。商挽琴非常熟悉這道法術,甚至於……就連“蟲洞”這個名字,都是她取的。吞天發明這道法術的時候,她還算個乖徒弟,恐懼著自己的師父,又有那麼一丁點崇拜和依戀他。
她還記得,那天夕陽如燒,吞天難得來了興致,扮演起了慈祥師父的角色,指導她讀書,又說要給她演示一道新的法術,就是這道“蟲洞”。
他帶她來到山門前,坐在長長的、看不見儘頭的石階頂端,遠處就是日薄西山,四方的森林豔麗又淒寒,佇在她眼中,又一寸寸變冷、變暗。
吞天豎起兩根食指,讓幽藍色的力量在他指間跳動,宛如電光。
“可以這樣。”他說著,兩手劃出一道橢圓形,也宛如劃出了一道通往異世界的門。灰黑色的物質從中湧出,相互糾纏、重疊,很快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空腔。
“看清了嗎?”吞天問。
她睜著眼睛,不敢錯過一絲一毫的過程,聞言立即點頭,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像蟲子結繭。”說完就後悔了,害怕因此被毒打。
但那天吞天心情很好,不僅沒有罰她,還哈哈笑起來,甚至來摸兩下她的頭,笑道:“說得沒錯啊,是像結繭一樣。既然如此,你就來起個名字吧?”
被吞天摸頭並不是什麼舒服的事,隻會讓人害怕自己的天靈蓋會被擊穿。她努力沒發抖,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說:“那,叫‘蟲洞’可以嗎?”
她沒有說什麼“弟子不才,不敢覥顏僭越”之類的話。吞天討厭這樣的廢話,他覺得那是變相違抗他的命令,為此懲罰了不少人,有死有殘,從此山上人人都知道,假如吞天大人讓你做什麼、說什麼,你乖乖照做,才是唯一安全的做法。
蟲洞,真是不怎麼好聽的名字。不氣派,不優雅,沒有任何深刻的含義。她那時並沒有前世的意義,當然也沒什麼關於宇宙和物理的浪漫幻想。之所以說出那個名字,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了。
沒想到,吞天想了想,卻很滿意地點點頭,認可了。從此,這道法術就叫“蟲洞”。
“蟲洞”是一道經常被使用的法術,這也就意味著,有很多人因它而死。每當聽說這些的時候,她便隱約有一絲淒涼。
而現在,這道法術被用在了程鏡花身上……
鏡花一定不會死的。
商挽琴深吸一口氣,手上沒停,通過使勁晃頭來甩掉額頭的汗水。礙事的汗水進了眼睛,影響了視野,真是討厭。
鏡花一定不會死。她告訴自己,因為鏡花很厲害,實力深不可測。因為芝麻糖自告奮勇,回去照顧鏡花,這又是一重保障。因為……
哢嚓、哢嚓、哢嚓……
她機械地挖著土,機械地循著力量之間的牽引,往目標而去。
其實沒有那麼多“因為”。誰都知道,麵臨蘭因會,麵臨吞天那種人,沒有誰能保證讓誰活下來。
吞天為什麼會在金陵?如果吞天在金陵,李憑風又是誰,是蘭因會的另一號大人物,還是說從頭到尾她都搞錯了?
她沒心思去想這些。所思所念,隻有救出程鏡花這件事。
她想要救出鏡花……她一定要救出鏡花。還有芝麻糖,一定不能讓芝麻糖有危險。一定不能,不然的話,不然的話……
這和四年前相比,又有什麼區彆?
她眼前仿佛閃爍著幻象,一幕一幕,都是過去的山林、過去的雨幕。那隻雪白的、有焦糖色耳朵的小狗,被隨意摔在地上的、毫無生氣的朋友;遠遠近近的黑衣人,那些飄飛的衣擺,那一張張各有不同卻又十分相似的麵具……
現在和過去,究竟有什麼不同?
同樣都是可愛的、無辜的小動物,可愛的、無辜的朋友。
同樣都是因她而死。
同樣都是……
她不得不停下來,用力嗆咳幾聲,甩掉那些礙事的淚水。很快,她重新舉刀,重重地、憤怒地挖下去。
果然,撞上她這個人……真是倒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