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2 / 2)

從下午開始,商家就擠來不少人。大多是鄰居,還有些是官宦家裡的人,也不知是來乾嘛的。喬家竟也來了人,不是那個討人厭的喬父,而是當家作主的喬大老爺的人。喬家送來不少好東西,大約是表示和解的誠意,但商玉蓮看一眼就扔到一旁,還暗中恨道:“害了你姨母的一家子,不要他們的晦氣東西!”

宮裡也派人來了一趟,專門給商挽琴送首飾,又將溫柔坊變得更熱鬨。

辜清如還帶來了濟幼局的小孩兒,讓他們看看熱鬨、吃吃喜糖。孩子們起先膽怯,慢慢也放開了,一張張小臉都露出笑容,忙不迭地咬著糖。

還有一些,是大老遠從金陵跑過來看熱鬨的玉壺春弟子。有幾個和商挽琴熟一些,跑過來開她玩笑,說沒想到她最後竟真的得償所願,商挽琴就叉著腰說這就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怕不是金石自己想為你開哦。”商玉蓮在邊上插話,也是滿臉的喜氣。她到底是高興婚事成了的,哪怕這說是做戲,但她了解自家孩子,要真隻是做戲,喬逢雪不會答應。

商挽琴還想說什麼,卻被拖走了。

“走走走,再不梳妝打扮,就要來不及了!”

青綠色調的禮服,用深深淺淺的綠和金色的勾邊作為區分。間破裙上繡著一整副的百蝶穿花圖,行走時蝴蝶翩翩、恍若振翅欲飛,正好和頭冠上鏤空的蝴蝶相呼應。商挽琴被人拉來扯去,好不容易穿戴好了,又被按著描眉畫眼。

“怪彆扭的。”商挽琴想扭頭,腰間軟肉被人一擰。

“彆亂動——彆扭你也給我坐住了,這麼重要的日子,可不能讓你有一絲差錯。”商玉蓮一邊瞪她一邊忙活。

“可絞臉上的絨毛痛呀,就不能用刀?表兄刮胡子肯定是用刀的。”商挽琴嘴裡這麼抱怨,卻是坐得好好的。

商玉蓮聽著,手裡卻是一頓,表情變得有點奇怪。

“小姨?”

“啊?沒什麼……就是被你這一說,我才想起來,也對,你表兄也是該刮胡子的,他不愛留須。”商玉蓮慢慢將動作接回去,表情卻還是奇怪,“可一想到,他那麼個人也要刮胡子,總覺得……”

商挽琴也覺得怪怪的,思忖片刻道:“覺得神仙下凡了?”

“差不多。”商玉蓮深表讚同,又笑,“哎呀,這麼一說真是……他一直人小鬼大,你知道,男孩子十幾歲的時候聲音會變,對吧?他那個時候覺得自己聲音不好聽,就不肯說話。”

“他那時身體要好一些,並不總和現在似的,說三句話就咳嗽兩聲。所以他不出聲時,看著確實挺清俊高雅,像個小仙人,可總要有說話的時候吧?一說話就成了個小鴨子,讓人憋笑都憋不住。他就會那麼默默地盯著你瞧,也不吭聲,可眼神和賭氣似的……哎,那時覺得他太早熟,可和現在相比,他那會兒真是個孩子呢。”

商挽琴靜靜聽著。三層的燈盞照亮她的麵容。在妝容的點綴下,她眉眼愈發濃鬱明豔,但眼中的笑意卻始終清淺。

商玉蓮察覺了,不好意思地住口:“我講太多了吧?我真是……一想到我的兩個孩子會一直在一起,我就……”

她眼神欣慰,眼眶卻紅了。

商挽琴想搖頭,想起她讓自己彆動,就轉為彎起嘴角。“沒有,小姨,我很愛聽。”她寧靜地笑著,“再給我講一些表兄過去的事吧?在我來到玉壺春之前,他是怎麼樣的人,有過怎麼樣的經曆……”

黃昏漸至,夕霞漸濃。清澈的天空染了粉紫橙紅,熱烈難言,滿城落葉和風而動,又遞出幾許秋冬的淒涼之意。

但在此時此刻的商家,隻有熱烈,沒有淒涼。

“門主來嘍——!”

人們忽然興奮起來。

“你真笨,要說新郎啊——是新郎來嘍!”

青年一身絳紅,頭戴烏帽,難得將一頭長發全梳上去,顯得格外精神。燈籠已經點亮,和夕陽的光一起照映出他俊秀的眉眼。他的俊秀向來是清冷疏落的,如今卻被無處不在的紅光映成了春暖花開。當他抬頭看向樓上,滿麵笑容根本掩不住,一雙眼睛比霞光更亮。

辜清如帶著人站在門口,笑道:“新郎官,請催妝——作不出讓人滿意的催妝詩,就是門主,今天也不能迎新娘!”

他看過來,笑容依舊,但長眉一揚,顯出幾許少年般的驕矜。

“我自是有備而來!”

……

宮中。

他在喝酒。

不是買醉人的喝法,而是貴族的喝法。捏一杯慢慢地品,慢慢地吞;酒不在飲,而在品。

但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再慢,也是會醉的。

李棠華坐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

良久,殿中一片沉寂。最上首掛著厚重的簾子,遮擋著宮中最尊貴的人的身影,而那裡隻有一片寂靜,若非不時傳出細碎的窸窣聲,真要以為簾後無人。

他們都在等,等今夜的結果,也等骨牌和皇位的歸屬。李棠華靜坐等候,鎮鬼王自飲自酌。

“皇叔,勿要貪杯。”終於,李棠華開口了。這位太女殿下今日穿著格外端莊華美,頸間一串三重的珍珠瓔珞,粒粒都正圓無暇,閃著海水般的微藍的光暈。

他並未停下,仍舊慢慢喝著。

太女殿下的唇邊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看來不是百花宴呢,皇叔。”她無視了對方的無視,閒聊一般,“九月初的百花宴,我真是過得心驚膽戰,生怕‘恨鴛鴦’露麵,幸好不曾。”

那人仍舊自飲自酌。

“也不是那些玩笑般的婚禮。近來這京城真是熱鬨得像個玩笑,一雙雙一對對的新人,哭喪著臉成親,所幸也有驚無險。”太女又說道。

他繼續喝著。

“就是不知,今日這場婚禮,結果又能如何?”李棠華輕飄飄說出這句話。

他的動作停下了。

他慢慢放下酒杯,一雙豔麗的眼睛看來。他目光冰冷如蛇類,唇邊卻帶著芬芳的笑容。

“太女,我從前小看你了。”他聲音輕柔地說,“你真是我的好侄女。”

“當不得皇叔讚譽。”李棠華含笑道。

他看她片刻,收回目光,繼續飲酒。

“無所謂,總歸……九鼎隻會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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