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前的光亮被措不及防的遮去,霧玥茫然抬眸。
看清謝鶩行的麵容,見他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麵前,雖然還是虛弱,但起碼有人氣了。
霧玥驚喜地睜圓了眼。
“是你呀。”
縱是被遮去了光,一雙水眸也泛著盈盈的亮,清晰印在謝鶩行沉黑的雙眸內。
唇邊純一無雜的笑也在謝鶩行意料之外。
她該是像昨夜那樣,受驚狼狽才對,怕自己纏上她,讓他死也死遠點。
亦或是,像方才那樣,在以為他死後,假惺惺的說上些可笑的話。
但現在,她在高興什麼。
在這惡臭腐朽的深宮內,有什麼值得她笑靨明媚。
謝鶩行落下目光,疏冷的眉眼帶諷,是手裡的糙饅頭,還是身上顯舊的裙衫?
“你沒死可真是太好了。”
謝鶩行微怔。
抬起視線,究看向霧玥。
清清澈澈的眼眸,不閃不避,真切的讓他找不出一絲破綻。
謝鶩行輕點了下頭。
第一次,仔細地看她,不哭的時候,這雙美目裡似綴著繁星,雪腮上找不到一點脂粉的痕跡,卻已經細膩過上等的脂玉,下頜卻因為太瘦,顯得過分尖細。
瘦瘦嬌嬌的身段,藏在半舊的裙衫下,身上就連最簡單的飾物也無。
至於手裡的饅頭,怕是連末等的宮女都看不上,也不知是哪個宮裡的小宮娥。
許是同他眼下的境遇差不多。
霧玥見他不說話,目光順著他視線下移,發現他正在看自己手裡的饅頭,許久也不挪眼。
霧玥捧著饅頭的小手忍不住攏了攏,警惕問:“你看什麼?”
藏起笑容,抿緊唇瓣的戒備模樣讓謝鶩行覺得好笑。
因為霧玥是坐著的,目光平視過去,正好看到他窄瘦的腰,猜他應當是餓了,可是她也才咬了一口,也還餓著。
霧玥本想裝不懂,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你是不是餓了?”
羽睫輕輕扇動,單純的將心裡所想全擺在了臉上——顯然是想聽他說不是。
謝鶩行並不稀罕這饅頭,卻也不想她如意。
他來此,本就是為看她委屈巴巴的模樣,好給這惡心透了的日子添些意思。
謝鶩行啟唇,“是。”
這還是霧玥聽他開口說得第一句話,和他的人一樣淡的像陣風。
眼眸輕轉去看他的臉,蒼白虛弱,那些太監都敢這麼狠的欺負他,把他打成重傷,肯定也不給他吃東西。
霧玥狠不下心再裝聽不懂,想了想低頭去掰饅頭,可是嘴裡沒忍住嘀咕出聲,“我也隻有這麼點了。”
又輕又溫吞的嗓音,仿佛是天大的委屈,說完,手卻遞到了謝鶩行麵前。
既然決定了要給,霧玥也就不再遲疑,她拉起謝鶩行垂在身側的手,把饅頭塞進他掌中。
手被柔軟纖細的指握住,未等謝鶩行做出反應,她已經把手收回,隻在他手背上留下軟膩,似羽毛刮過的觸感。
“快些吃吧。”
霧玥朝他抬抬下巴。
自己低頭咬了口手裡的饅頭,小口小口的慢慢嚼。
謝鶩行看著手中的饅頭,沉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緒,隻慢慢將饅頭放到唇邊,張開嘴咬了一口。
又硬又乾。
上頭唯一有的一點溫度,是被少女一直在捧手裡,所留下的掌心的溫度。
他又接著咬了一口。
霧玥彎了彎眼睛,莫名生出了一股自豪感,她也算救下了這小太監一命。
要不是自己昨夜給他的那半個饅頭,指定都熬不過,這會兒也虧得她,他才不用餓肚子。
霧玥心裡喜滋滋的,可轉眼瞧見小太監嘴角那泛著淤青的破口,眉心又蹙了起來。
雖說這次幫了他,可他回去還是會繼續被欺負,餓肚子。
霧玥告訴自己,這已經不是她該管的了。
可他低頭安安靜靜吃饅頭的樣子,瞧著真的好可憐。
霧玥揪起細指,苦惱不已。
若是一開始沒有撞見他被毆打,自己肯定不會多管閒事,可這會兒管都管了……
霧玥目光閃了閃,興許,自己能把他養好呢,應該也不難,不過就是給他點東西吃。
她脫口道:“往後我把吃的都分你一半好了。”
往後?一半?
謝鶩行低下眼睛看她,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困惑,仿佛沒聽懂她的話。
風吹著她的裙裾,輕輕漾晃,隱約可見裙下玲瓏的繡鞋,足尖調皮地踢動。
反正她吃得也不多,分一半應當也不打緊,就是不能讓嬤嬤發現了……
霧玥一邊想著,自顧自的說:“以後每日過了晌午,你就在這裡等我。”
丹霞自飛簷灑進廊下,拂去謝鶩行覆在霧玥身上的陰影,肌膚在陽光下近乎剔透,一雙清靈蘊水的眸子被耀的眨了眨,粉唇輕輕翕動,說得認真。
謝鶩行聽懂了,她說要分自己一半,方才不是還舍不得的跟什麼似的,現在倒大方了。
就隻有一個饅頭,她也要分他?
到底是單純還是蠢。
謝鶩行若有所思,就像明明昨夜還哭哭啼啼的要他死遠一點,轉眼又為他還活著而欣喜。
霧玥看到一行懷抱著笸籮的宮女自石徑那頭走來,知道嬤嬤也快回來了,來不及等謝鶩行回答,著急就要回去。
她攏著裙跑出遊廊,走了幾步又回過身,再次說:“明日彆忘了來呀。”
夕照透過她奔走揚起的裙裾,流光也再次飛舞了起來。
謝鶩行不見情緒的注視,沒有作聲,隻把手中沒有吃完的饅頭吃下,轉身離開。
*
“素蘭。”
另一頭,蘭嬤嬤獨自朝著長寒宮走,聽見有人喚自己,轉過身往回看,來人是在西六宮當差的內
侍監富順。
待人到麵前,蘭嬤嬤朝他點點頭,“富順公公。”
富順也頷首作示意。
“公公尋我有事?”蘭嬤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