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鼓趕情 這是我們單位過世返聘人員……(1 / 2)

林仰和其他家屬一樣,坐上了家裡人開的小車之一。而談瀟則是隨著陰鑼鼓班一起上了運送棺木的靈車,林姑姑也抱著遺像在前頭。

後車廂沒有關緊,可以看到裡頭的人,站著隨車搖晃。

每隔一段路,寧哥的手就會探出來,高高拋起幾張黃色的紙錢。

林仰的媽媽小聲道:“你今年流年犯天狗,等下記得站遠點,下山的時候,也千萬不要回頭,知道麼?”

老爺子本是喜喪,但是出了殯儀館這件事,讓他們心裡都有點犯起嘀咕,所以這次上山,都沒讓家裡太小的晚輩一起來,都讓先回家了。

林仰點頭,想起談瀟說他們這屆一半以上今年都犯天狗,又有點不知道說啥好。

車一路開到郊外山腳,這裡不是正經的墓園,而是向這邊村裡租的地。

村裡把地租給想要土葬的人,同時有什麼挖穴、抬棺的活計也會找他們,有的村民甚至還承接幫忙上墳掃墓的活兒。

“這地我爸十年前就定好了,頭兩天挖坑的時候,說挖到了大石頭,我剛想跟他討價還價。”林姑姑對大家說,都是吃這碗飯的,連談瀟也知道,一般這些村民挖墓穴時挖到了石頭,會喊價兩千到六千不等。

“結果啊,他說我爸早在買地的時候,就按當時的價格給了他一千,說是趁著還沒通貨膨脹。現在果然漲價這麼多,那邊隻要再添個五百,我又砍到了三百。”

林姑姑說起來,還有點得意。

她懷裡的遺像上,老人家黑白相上是淡淡的笑意,似乎也能看到生前愛說笑的性格。

車一停穩,談瀟就拿著主家準備好的引魂幡先跳了下去,他作為靈師,要在這場喪禮中負責所有陰陽溝通的活兒。

下來後,談瀟又扶了下抱遺像的林姑姑跳下來。

八個村裡雇的工人一起把棺材抬了下去,隨著寧哥一敲鼓,陰鑼鼓班子吹打起來,響徹曠野。

一切程序被壓縮了,歌師含著眼淚唱起喪歌:“高福高壽一世休,辭彆親人歸陰府。鳴金響鼓送亡靈,黃泉路上身平安——”

然後便聽到,不止是陰鑼鼓班的歌師,隻要是會唱喪歌的人,都默契地逐一在路上唱起自己知曉的喪歌段子。

這些多是老者了,南楚舊俗講究“喪鼓趕情”,比起送禮,送上一首喪歌在主人家心裡似乎更有情分。

但像林仰這樣的年輕人就完全不會唱了,連他父母會的也不多。

林仰可以看到他那位同桌持著引魂幡站在最前麵,也開口唱了起來。

他作為靈師,和其他唱的不太一樣,他唱的是“還陽號子”,即招魂詞。

“人生百歲兮,終不免無常,滿門哀慟兮,惟願早生方……”

靈師的招魂詞像極了屈原的《招魂》,這是傳承演變了數千年的風俗,早在那個年代,人們便在喪禮上歌樂鼓舞,以祭亡者。

少年聲調悠揚,遠遠傳開後,遠處竟隱隱有和聲。

那是個中氣十足的老者聲音,幾乎能穿透雲霄,他也在唱著喪歌,歌詞有些隱約:

“腳踏生地觀生人,我是遠處一個人。人怕孤老將,虎怕拆了林。拜謝各位歌先生,一起唱到大天明!”

出於對亡者的尊重,南楚人路遇喪禮,哪怕不認識也會和上一段喪歌,這樣的老規矩現在隻有少數老輩人會做了,但也不是鮮見,尤其這是村裡買的地,還是有不少懂舊俗的人。

聽上去,是有位過路人在和歌。

可林姑姑此時卻是一個踉蹌,看著茂林深處失聲道:“爸爸?”

她的眼淚一下奔湧出來,那聲音渾厚有力,像極了她熟悉的父親的歌聲,隻是自從老爺子病了退班,已有多年沒聽過。

一乾披麻戴孝的親屬聽到林姑姑喊爸爸也全都炸了,恍悟過來,可不是麼,太像了,這聲音太像老爺子了!

林姑姑眼淚直流,“爸爸生前什麼都策劃了,操心這個操心那個,他一定想看著我們有沒有操辦好!”

寧哥手上的鼓點也險些慌了——

他們這些陰鑼鼓班的,比起親屬們還要更熟悉老爺子的歌聲,甚至很多就是老爺子手把手教出來的。

不會吧?寧哥不禁看向了談瀟,少年拿著招魂幡走在最前麵,全場似乎隻有他因為未聽過林老爺子的聲音而顯得有點不明所以。

“這小子……”之前質疑過談瀟的班子成員“嘶”了一聲,沒繼續說下去。

現場的氣氛因為密林深處那不知陰陽的歌聲而有些詭異,尤其是關係遠一點的親屬,彼此都覺得發毛。

林仰也是一身雞皮疙瘩,本來做夢的事情就把他們嚇得夠嗆了好吧。

二叔公的魂不會真給瀟哥招來了?他還想看談瀟,可談瀟在前麵埋頭趕路頭都不回。

“鐺鐺!”

寧哥重擊兩下鼓,那些議論紛紛的親屬們都住口了,他便大聲道:“遇著好歌師了,弟兄們賣點力氣!”

整個班子應聲,然後歌師把調門直接往上又抬了兩番唱起來,他每唱一句,眾人就和一句。

——他們乾白事行的什麼沒見過,但是見怪絕不能說怪!

不說彆的,現場還有老弱,驚著了怎麼辦?

再看走在最前麵的談瀟,那招魂幡始終張得直直的,步履平穩,也跟著陰鑼鼓班和末句歌聲。

有人帶頭,現場的氣氛一下又陽間了很多,大家紛紛跟著和歌,就當這是路上有個聲音相似的高手了。

棺木很快被抬到墓穴處,談瀟立好招魂幡,“亡魂此去路不通,隨我華幡入棺中。”

“生也空,死也空,生死不離三途中。奠上三杯封棺酒,醉得亡魂一夢中!”談瀟奠上三杯封棺酒,放上祭品,再用“喪箍”把棺木封好了。

這喪箍的作用,說來就和雄虺那活棺束的作用一樣,封棺所用。

就算是臨時上場,也看得出來,一套流程下來,談瀟都完成得很流暢,讓大家挑不出半點毛病。讓人想感慨,這就是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是吧?

接著,便是棺木掩埋蓋土了。

這期間,主家便忙著給各位幫忙的、親屬散煙,散到談瀟時頓了下,這還是個未成年人呢!

“小兄弟拿回家去吧?”主家大概是林仰的叔叔輩,想讓談瀟拿兩包煙回家。

談瀟笑笑,擺手道:“不用了。”

然後就走到一邊去,他不抽,也不太愛聞這煙味兒。

談瀟正看著山間一個個墳包,有個體型高大的老先生慢慢走到他麵前來,也不知道是林家哪位親戚,他手裡也拿了根煙,身上還帶著些酒氣,目光和談瀟對上了。

幾秒後,老先生開口道:“你膽子還挺大。”

談瀟覺得他可能沒見過有學生還敢乾這個的,於是道:“家學。”

“哈哈哈哈哈,知道。”老先生擠眉弄眼,“怎麼的,平時也沒偷偷抽過煙?”

“沒有,我不太喜歡。”談瀟搖頭道。

“哈哈,這玩意兒,有勁!”老先生又眯著眼吸了一大口,他臉上也不知是南楚特有的歹毒蚊蟲咬的,還是磕碰了、摳爛了,反正有幾處斑斑點點,“多謝你來幫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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