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鎮中宮。
許多事情,隻在元觀蘊腦海中一閃而過。接著,他便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周,去記憶那些流經他身旁的人和事。
禦駕在到達春狩圍場的時候,前方出了一陣騷亂。
騷亂的地方距離元觀蘊的位置有些遠,元觀蘊既聽不見,也看不見,直到那前方的騷亂平息,他才從耳邊的閒言碎語中,分析出前方到底發生了什麼:
太子與皇後娘家的侄兒剛進圍場,便見到了一隻鹿。
那隻鹿通體雪白,宛若祥瑞現世。
兩人都想要抓住這隻代表祥瑞的鹿獻給陛下,便爭相驅趕自己豢養的猞猁撲抓那隻白鹿。
結果,皇後子侄的猞猁更勝一籌,先抓住了這隻白鹿。
太子拂袖而去。
“端木郎君的猞猁真厲害,也不知如何訓出來的,這便是望族底蘊嗎?”
“那隻猞猁,倒是尹郎君送給端木郎君的。”
“這麼好的猞猁,為何不直接獻給太子?”
細細碎碎的議論聲,夾在種種雜音間,被元觀蘊捕捉入耳。
尹郎君。
如雷貫耳的姓。
便是絕少有外頭的消息能傳進來,元觀蘊也知道,這是端朝首富尹桂的獨子。伴隨著尹家的財富,總是有太多的傳聞。
什麼“富可敵國”。
什麼“珍珠如土玉如鐵”。
都不過是種種誇張傳聞中最沒有新意的一類。
但或許有一句話是真實且恰當的。
元觀蘊往貴胄子弟的帳篷處看了一眼,一輛輛裝滿了絹布銅錢的車子,正從四麵八方、爭先恐後地往其中一個帳篷彙聚而去。
“若是哪兒銀錢水樣地流淌過去,那個地方,也許就有尹家人。”
那個帳篷裡,住著尹郎君吧。
當元觀蘊的馬車,停在自己的帳篷前的時候,這塊屬於公主與貴女的草地上,已經停滿了各色馬車。
熙河公主與靈璧公主早早到了。
如今,宮婢太監們,便如忙碌的群蟻一般,幫著兩位公主收拾行李。
靈璧公主沒有見到,可能在帳篷裡。
熙河公主倒是在帳外,身旁環繞著一群貴女,她自己的懷中,抱著一隻個頭不大的猞猁,那猞猁金緞似的皮毛,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沒有人在意元觀蘊。
他在宮中的時候,是個透明人;來了春狩,自然也是個透明人。
但元觀蘊卻沒有因無人搭理而進入帳篷。他站在自己的帳篷前,一個很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專注、耐心地聽著那些環繞在熙河公主身旁的貴女們的聊天。
哪怕她們說得隻是“胭脂”、“首飾”、“食物”。
對了,還有“猞猁”。
這是近來流行於貴胄間的寵物,由那些行走在西域的商人帶來的。
打獵的時候,經過訓練的它們,會伏在奔騰的馬背之上,養精蓄銳,等見到獵物的時候,再倏爾彈射出去,抓了獵物回來。
據說,近來打獵,貴胄之間,都愛攀比誰的猞猁更厲害,更能抓到獵物。
從剛才太子那件事情看。元觀蘊想。這個據說應該沒有錯。
可能是想誰誰到。
就在這時,後邊傳來一陣騷動,接著,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驚訝聲響起來:
“太子!”
“太子殿下!”
元觀蘊轉頭一看。
元珩來了。
他走得飛快,將身後的侍從甩脫了一截,目標極為明確地往熙河公主的方向走去。那些聚攏在熙河公主身旁的女眷,一時呆住,接著又急忙抬扇遮臉,紅著臉,避到一旁去。
“熙河!”元珩直言,“你的猞猁給我!”
熙河公主眉梢一挑,尚在思量之間,太子已經伸手去抓猞猁了。趴在她懷中的猞猁吃了這麼一嚇,一下立起身子、彈出爪子。
隻聽“撕拉”一聲,熙河公主的廣袖被撕出了一道口子。
熙河公主本就挑起的眉梢,立時豎起,竟直接嗬斥道:“找我要東西,連一個‘請’字也沒有嗎?”
說罷,她猶不解氣,竟抓住這隻壞了自己衣衫的猞猁,朝旁邊狠狠一摜。
可能那隻猞猁也沒有想到會被剛剛還將自己抱在懷中愛撫的主人摔出去吧,它全無反抗能力的砸到了一匹拉車的馬上,又被那受驚的馬兒揚起一蹄,重重踩踏。
最後,它滑到了元觀蘊的腳邊。
前一會兒,還美得如金子般的皮毛,黏了草屑,滾了塵土,明珠暗淡,光彩不複。
它試圖站起來,可是努力了幾次,也隻是四肢徒勞地抽搐著。
前邊,元珩臉色陣紅陣白。
而熙河針尖對麥芒地直視著他。
公主與太子,誰也不讓誰。
身旁,傳來了簾帳匆匆掀起的聲音,原本呆在帳篷裡的靈璧公主捧著自己的猞猁出來,疊聲對元珩說:
“太子哥哥,彆生氣,我的猞猁給你吧。我的猞猁養得很好。”
旁邊的貴女們,此時不敢說話,卻也沒有離開,隻是悄然看著眼下緊張的情形。
沒有人在意元觀蘊腳邊的猞猁。
那隻猞猁在地上勉力動了幾下,嘴角慢慢滲出血來。
血不多,隻染紅了它嘴邊的雜草。
它勉強睜開眼睛,朝元觀蘊看了一眼。
元觀蘊與這隻猞猁對視。
想要我救你嗎?他看著猞猁哀求的眼神,想。
可是。他平心靜氣。我連黑娘都救不了,怎麼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