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元觀蘊又轉了一下扇子。
他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複雜,而且似乎太偏向於自己的困境了。
若眼前的“尹問綺”真是代娶,真正的尹問綺出了種種意外,那他豈不是可以順理成章的拒絕洞房,等待尹問綺或乾脆替他守節?
世上哪有這種瞌睡就送枕頭的好事?
以及,皇帝皇後,都沒有發現,畫像與人完全不一致嗎……?
這樣飽含驚疑的種種思考間,七香車又停,雖看不見外麵,但元觀蘊猜測,車子到公主府前了。
果不其然,轎簾被掀開。
他與駙馬同執一段同心結彩綢,跨過馬鞍、進入寬敞氣派、屋舍連綿,占據了整條巷子的公主府,再前往祠堂拜天地與祖宗。
這整個過程中,元觀蘊都很認真地觀察著周圍人的表情,並且發現,周圍沒有任何一個有異樣的表情和神態,仿佛所有人都覺得,他身旁的“尹問綺”是沒有問題的。
等出了祠堂,送親隊伍又馬不停蹄將他們簇擁入新房。
隻是到了新房,駙馬先不能進去,得由公主在房內床上安座好,放下帳子後,駙馬再灑喜錢進入房子,然後掀帳簾、卻麵扇。
屋外傳來熱熱鬨鬨的聲音。
那是大家圍繞這駙馬要喜錢的聲音,可是隻一瞬,門扉打開的“吱呀”聲就響起來了,隔著簾帳,元觀蘊也感覺一股熱意湧了進來。
好像喜悅的大家,叫這屋內氣溫,都變熱了起來。
最初是許多的腳步聲。
而後腳步聲變成隻有一道,這一道腳步的聲音,一路接近,近到跟前……而後,床簾迤邐分開。
他視線平視著,透過扇麵的薄紗,看見駙馬大紅的衣袍。
駙馬抬起了手,手握著他的手,可是隻一瞬,那隻手又縮了回去,垂在身旁,有點猶豫似的以手指摩挲掌心。
他在猶豫什麼?元觀蘊想。他想不明白。
垂著手的駙馬,也沒有垂手太久,一會兒,他又抬起了手,這一次,並沒有握著他的手,而是以指尖輕觸他的手背,以小貓的微弱力道,將他持扇的手,往旁邊挪。
力道真的很小,快要感覺不到了。
為什麼要用指尖,不用手掌?
如果我一動不動呢?
元觀蘊的腦海裡,突然閃進了這麼個有點不合時宜的、微微促狹的念頭。但他很快把這不太應該出現的念頭,拋到腦後,拿扇的手,也順著這力道,放下合歡扇。
雖駙馬探出的僅僅隻是指尖,但他也敏銳的感覺到,這幾根指尖都柔嫩有加,絕對沒有刻苦練過武藝。
所以,除了畫像是假的之外,武藝也是假的嗎?
扇子落了,元觀蘊立刻被大家起來,推到屋子中央,叫他們夫妻對拜。
周圍倒是熱鬨,聲音就沒有停歇過,這樣的聲音中,他們互相拜了三拜,接著,便是結發了。
金剪子早就在旁邊準備好了,元觀蘊抬手剪了駙馬發尾的一小縷頭發,將起放入旁邊的玉盒之中。輪到駙馬要剪他的頭發了,但駙馬挑了一小撮,卻沒有下刀,而是在那小小一撮裡,試圖分出更小的部分……?
元觀蘊發現麵前駙馬身上,有太多他無法想明白的舉動了。
這時,旁邊的內命婦掩嘴笑道:
“駙馬不舍的剪公主的頭發了。”
“?”元觀蘊。
也許……駙馬是不想和我一起結發?
想到這裡,他又瞥了一眼懷櫻。
懷櫻是和自己一起看過尹問綺畫像的。進公主府的時候,懷櫻不在身旁,現在,卻站在房間裡,還很靠近他。
也許懷櫻會發現不對……
但他一眼望去,卻發現懷櫻也笑得快樂極了,一點點都沒有駙馬本人與畫像相差巨大。
他微一沉默,立刻便意識到,懷櫻在向他介紹尹問綺的時候,並沒有怎麼看畫像。
恐怕早已忘記畫像上的尹問綺是怎麼樣的了。
這時候,元觀蘊感覺頭發一顫。
幾縷細小的發,被剪下來,放入剛剛的玉盒中裝好。
然後,大家迫不及待地把係了同心結的金杯遞上,要他們喝交杯酒。
元觀蘊與駙馬各端著酒杯,手臂互相纏繞,以自己的手,將酒水喂到對方唇間。他們幾乎差不多高,倒是誰也不用費勁,正正好。
屋內燈火堂堂。
倒在金杯中的酒液,似乎也被燭光映成緋紅色。
元觀蘊發現,尹問綺的嘴唇,也是緋紅色的。
他們湊得很近,這個位置,元觀蘊是可以正大光明的打量駙馬,卻不惹人疑惑的。他注意到,駙馬的視線,從之前開始,便一直左右搖擺,上下浮動,反正,不管朝哪個方向看,就是沒有朝自己的位置看。
這讓人感覺……對方有點不敢看自己。
元觀蘊垂眸要喝酒,可心中的疑問實在堆積過多,而眼前的駙馬的種種行為,讓他感覺到了一點安全……於是,他眼睫顫動兩下,又忽而抬起,嘴唇輕動,以極小的聲音,說秘密般,問麵前駙馬:
你是……
“尹問綺?”
聲音出口,他看見駙馬的視線倏爾看向他了。
相較於之前的飄飄移移,這一次,對方的目光,竟鄭重又專注。
“鳳梧。”駙馬以同樣微小的聲音說,“叫我鳳梧。”
外人無可窺探的交流之後,酒液入口。
有點甜,甜滋滋的;進了喉嚨,又辣了,火辣辣中,帶著一絲暈眩的尾韻。
正如此刻,元觀蘊腦海中輕輕的暈眩。
駙馬說自己叫鳳梧。從他鄭重的神色來看,這句話應該是真的。
所以……
元觀蘊:“……”
元觀蘊:“……?”
駙馬是在向他坦白嗎……?
手中的金杯被駙馬拿走。
“叮當”一聲,喝完交杯酒的金杯,擲到地上。
隻見一杯正落,一杯反落。
“上上大吉!百年好合!”
婚禮的氣氛,屋中的快樂,終於被拋至最高,無數的吉祥話,便和由那婢女灑向床鋪的花生果子一樣,紛紛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