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元觀蘊坐在桌子旁,翻開第三本書的時候,尹問綺不小心,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這個哈欠,引來了公主的詢問。
“駙馬困了?”
尹問綺一個激靈。
“是有點困——”尹問綺,“主要是上午起得太早了。”
“我隻是在看書,駙馬不用一直陪我。”元觀蘊,“若是累了,可以去休息。”
他心想,走的時候讓那躲在房子後邊的人直接進來,和他一對一講課就可以了。
免得你和寸金把一張紙條傳過去又傳過來,累得慌。
但這句話他自然沒有說,乃是擔心傷害到駙馬的自尊心。
尹問綺精神一振,立刻意識到了,這是公主對他的一種考驗!
這種考驗,他阿娘時不時就對他阿耶來一次。
他胸有成竹微笑道:“我雖然累,看到公主就不累了。”
“……”
元觀蘊的沉默之中,寸金輕輕叩響門扉。
“郎君、公主。時辰到了,可要擺膳?”
尹問綺的精神又是一振,他忙道:
“公主,先吃飯,吃完再看不遲。我叫廚房弄了幾道菜,也不知合不合公主的口味,我先去看看,寸金,你照料公主,我去去就來。”
寸金剛滿臉笑容的應下,去見看著郎君離去的公主,一轉眼,將目光放到他身上。
“郎君平日做什麼消遣?”
寸金嘴角還帶著笑容,背後刷地冒出冷汗。
穿穿穿——幫了?
“公主,郎君平日的消遣,就是讀書……”他小心翼翼。
“除了讀書外。”元觀蘊平平問。
“除了讀書外,就是射箭……”寸金開始感覺不妙了,一個謊言要用另一個謊言去彌補,他們郎君未來要用多少謊言來彌補?如果吃完了飯,公主想看郎君射箭怎麼辦?要不要趕緊叫人追上郎君,告訴郎君趁著脫離公主視線的時候,立刻把手腕包紮起來,就說去廚房的時候不小心弄傷了?
“除了讀書和射箭。”元觀蘊微微有點不耐。
時間很寶貴,他想看書,不想和寸金兜圈子,便橫了寸金一眼。
公……公主有點可怕。寸金背後的冷汗,開始往下滑落。
他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除了讀書和射箭……”
假讀書、假射箭。
“郎君日常偏愛的是……”
攆雞逗狗玩蛐蛐;喝茶聽戲買東西。
“一些有助於增進智慧的東西……”寸金搜索枯腸,“比如……九連環,魯班鎖,雙陸……葉子牌之類的?”
他小心謹慎的在最後,加入了雙陸、葉子牌這類郎君平日確實會玩還玩挺好的東西。
總不能所有都是假的吧?
元觀蘊若有所思點點頭。
“下午把這些都帶進來,給郎君。”
“啊?”
無論寸金如何驚訝,敲定了這件事的元觀蘊,便站起身,在寸金的帶領下,往廳堂去。
也許是因為上午的小插曲,讓尹問綺誤以為他怕生,所以午膳隻有他和尹問綺,沒有旁人。飯桌上,他看見了尹問綺特特去廚房過問了下的菜。
是盤糖蟹,地方進貢的供物。
元觀蘊沒有吃過,隻在小時候的宮宴上見到過。
那時宮宴,正逢一筐糖蟹送到宮中,聖人欣然,便叫人將蟹殼洗淨,又親自以金銀鏤花貼在蟹殼上邊,其後烹熟。這禦手製作的“鏤金團花蟹”,便是宮宴之際,人人豔羨的食物了。
當時那場宮宴,後妃、皇子女俱有糖蟹,唯獨他沒有。
後來的宮宴,自然也有許多新奇的食物,他大多數時候也都是沒有的。隻是再也沒有哪一次,像那一次記憶那麼深刻。
駙馬大約不知這宮中的小插曲。
因為眼前的蟹蟹殼之上,並沒有鏤金團花。
隻見尹問綺將先挑出了兩隻蟹,對寸金道:“送給夫子。”
夫子。
應該就是那躲在房子後邊的人吧。元觀蘊看著盤中的蟹,心不在焉想。
接著,尹問綺又把一隻蟹拿在手中,用蟹八件一撬,便把蟹殼撬開,看了一眼,不太滿意。
“好瘦。但還算新鮮。我剛剛去廚房看的時候,好歹都活蹦亂跳。現在還不是吃蟹的最好時間,等過段時間,吳中蟹大出了,我再給公主挑幾個好的,現在先將就著吃吧……”
那一勺子的蟹黃,便輕巧舀到元觀蘊碗中。
元觀蘊竟有了短短的遲疑。
而後,在尹問綺的詢問聲中,他嘗了一口。
奇異的味道。
是小時候想吃但吃不到的味道。
元觀蘊越長大,越明白,有些東西自己要不到。
他以為自己不在意、不想要。
現在吃了這口蟹,才發現,他想要。
他隻是得不到,於是騙自己不想要。騙久了,差點當真了。
同一座屋簷下,尹問綺甜甜蜜蜜在給公主挑螃蟹,寸金呢,腳不沾地,先是忙著給夫子送螃蟹,接著又忙著去取雙陸、葉子牌。
取東西的時候,還碰到了家裡的女郎,尹梵蘿。
尹梵蘿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見寸金手捧的葉子牌,立刻叫住他:
“你取了葉子牌要給誰?哥哥不是在讀書嗎?”
沒有錯,一個上午的時間,彆說尹桂崔蘭若,便是尹梵蘿,也知道自己哥哥剛剛結婚,便脫胎換骨,苦心讀書了。
而寸金作為天字號第一好奴仆,依然在任何有辦法的時間裡,守護著郎君的名譽。
“是公主讓取的。”
“原來嫂嫂也會玩葉子牌?”尹梵蘿的雙眼頓時大亮,“哎呀,嫂嫂要玩,你乾嘛去庫房找?那能有什麼好牌,你把這牌放下,我房間裡有好牌,待會我帶那副花牌過去,那花牌是琉璃做的,裡頭封著四季蒔花,嫂嫂定然喜歡!”
說罷,奪走了寸金手中的葉子牌,便急急忙忙往自己院子走去。
“……”寸金。
郎君,你的名譽寸金可能守護不住了。
不過你在女郎麵前本來也沒有太多名譽。
這樣思考完,他便冷靜地捧著剩餘的東西,回到院中。
另一頭,旋風一般回到院中的尹梵蘿,剛剛進去,便喊寸寶:“快把我那副在佛前供奉了三個月的蒔花牌拿出來!”
寸寶一愣:“女郎要出去和人打牌嗎?”
“不出去,在家裡打。”
“家中還有除了郎君外的人願意和女郎打牌?”寸寶脫口而出。
“怎麼就沒人願意了?”尹梵蘿橫了貼身侍女一眼,“是我不想和他們打了,一個個都是手下敗將,不堪一擊!”
“女郎說的是。”寸寶唯唯道。
“這次我和嫂嫂打。”
“啊?”寸寶,“可是公主和駙馬今日新婚,似乎不合適……”
“哥哥在讀書,哪有時間陪嫂嫂?我是去打牌的嗎?我是去陪伴嫂嫂的!新婚第一日,印象最重要。一定要讓嫂嫂明白我們尹家對她是親切的、關愛的,她才能安心和哥哥在一起!”
尹梵蘿說罷,拉出床頭的抽屜,從中取出一根紅繩。
她將這根紅繩交給寸寶,再伸出皓腕。
“給我係上,嫂嫂今日新婚,手氣定然很旺,我得衝一衝。”
“……”寸寶。
她給尹梵蘿係上紅繩。
尹梵蘿帶著牌,剛要走,想一想,又回頭,再取出一根紅繩,伸出另一隻手腕。
“一根可能不夠,這隻腕上也係一根。”
如此準備停當,在寸寶的強烈建議下,尹梵蘿還是去廚房要了一碟子點心。
自己捧著花牌,叫寸寶捧著點心,往哥哥的院子中走去。
院子裡倒沒什麼人,就一個寸金守在屋子外頭。
她沒管寸金,噙著笑意,往敞開的窗戶走去,這時候,已經能從那縫隙裡,看見堆放著的五本書,還能聽見沙沙的翻頁聲。
哥哥倒是真改過了,雖不知道能堅持幾天,也算好事。
正好帶了盤點心過來,點心打發給哥哥,牌自己和嫂嫂玩……
這樣想著的尹梵蘿,又往前一步。
她當場看清了。
讀書的是嫂嫂。
哥哥在玩雙陸。
尹梵蘿:“……”
拿花牌的手,劇烈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