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上天窗,從屋內來到屋外之後,元觀蘊不忙著行動,先朝四周看一看。
他在屋內的時候便辨認清楚了,聲音是從左跨院傳來的,現在朝左跨院看一眼,果然能看見很明顯的兩方人馬對峙。
無疑,想要往主院這裡衝的是尹府的人;攔著他們衝的是公主府的人。
人太多,位置遠,他朝那裡掃了兩眼,很輕易找到尹問綺的身影。
這並不困難。雖然人群挨擠成了一團,尹問綺也是這些人中最顯華貴、可以一眼看見的那個。
駙馬看著沒什麼危險的樣子,元觀蘊便沒有往那裡彙合。
和尹問綺彙合,很簡單,什麼時候都可以。
但現在的,這個由尹問綺創造出來的機會——公主府的所有人,都被尹問綺吸引牽扯,讓他可以在公主府內暢通無阻的機會,卻不是時時都有。
元觀蘊悄無聲息下了屋頂。
自看守主院。人的背後,離開主院。
他準備去唐公公那裡看看。
張嬤嬤,如今已經仗著自己教養嬤嬤的身份,明刀明槍,明火執仗了。
但唐公公呢?
公主府中,有兩座大山。
一座是張嬤嬤,掌管內院,教養公主;一座,自然是唐公公,坐鎮外院,迎來送往。
張嬤嬤肆無忌憚的現在,看著似乎不怎麼主動出現的唐公公,又做了什麼,又準備做什麼?
元觀蘊很好奇這一點。
他決定趁此機會,弄個清楚。
元觀蘊已經來到前院。
前院依然無人看守。
如今的公主府,沒有任何人身份比唐公公更高,因此,最好的兩間房,一間做了唐公公的書房,一間做了唐公公的臥房。
元觀蘊先進書房。
書房沒什麼異樣之處,甚至沒多少使用的痕跡;他又轉身進了臥房,臥房裡,使用的痕跡就多了,桌麵上有盆栽、有筆墨,還有一疊猶自冒著熱氣的龍須酥;架子上有古玩、有花瓶;再往床鋪上看——
元觀蘊在檢查唐公公床鋪的時候,覺得有點異樣。
手底下碰觸的床褥,似乎有些凹凸不平。
於是,他將床上被褥直接掀開。
一陣晃眼的金銀之光,刹那迸濺。
元觀蘊再定神看去,隻見床褥之下不是木板,而是一塊連著一塊,碼起來的銀磚。
大麵積的銀磚裡頭,間雜著少量的金磚。
金銀二磚上麵,又鋪有一層碎碎的銀子銅錢,剛才摸到的凹凸之處,想必便是這些了。
而除了這些銀子財貨之外,最重要的是。
元觀蘊在其中看見了一本藍色封皮的線裝本子。
他將本子拿起來,翻到最新一頁。
那上邊,寫有兩條筆墨方乾的記錄。
“二月三十,日間。
取張嬤嬤信外出找一秀才解答。
秀才還價:題多,三人共答。
一名秀才,一份錢,賺銀一錢。
三名秀才,三份錢,賺銀三錢。
妙乎?大妙。”
元觀蘊:“……”
他算是明白那囉囉嗦嗦,累贅不堪的解答從哪裡來了。
他再往下看。
“二月三十,夜間。
尖木上牆……出門采買……花銀……賺銀……”
毫無疑問,這是一本賬冊。
一本屬於唐公公的,寫滿了唐公公上下其手,左右揩油的賬冊。
他看了昨日的情況,又往前翻了翻,這賬冊記得真細,連某日唐公公在主院的地上撿到了兩枚銀豆子都記在上邊。
不過,他出嫁到現在,究竟也才五天時間。
唐公公再能刮東西,礙於時間,也刮不了太多。
於是,這藍色賬本的前邊,都是其在宮中“雁過悄然拔根毛”的記錄。
元觀蘊收下這份唐公公的孝敬,將唐公公的床鋪恢複原樣。他正準備回去,臨出門時,卻一轉眼卻看見桌上擺著的那碟還熱的龍須酥。
-
更衣室的天窗上,突然傳來一陣窸窣之聲。
無所事事待在這裡的懷櫻連忙抬頭,果然看見公主的影子。
公主又從天窗回來了,正單臂掛在天窗的邊沿,另一隻手沒抓著,那隻手端著碟……點心?
總之,公主僅靠單手,懸空幾息,將手一放,整個人便輕盈落回地麵。
“公主……”懷櫻吃吃問,“您不是出去了嗎?為什麼又回來?”
“為什麼不能回來?”元觀蘊奇怪地看了懷櫻一眼。
“如果您要回來……剛才出去乾什麼?又……”
她本想問,又那麼費勁出去乾什麼,卻突然意識到,公主出去也沒費多大的勁。
剛才出去乾什麼?
元觀蘊思考兩秒,將手中的一疊龍須酥,放到桌子上。
“出去給我們拿點吃的來。”
“對了,”他順口問,“左跨院原本是誰的屋子?”
“左跨院?”懷櫻冥思一會,“那個方向……原本應該是周禦史的宅子吧!”
-
主院之外,尹府的人和公主府的人,已經在左跨院裡打過幾回,再對峙幾回了。
接到信報的金吾衛,飛速趕來了解情況。
但情況比他們想象得要複雜。
從宅子規劃上看,這是公主府的一部分;可從地契上看,這個跨院所占的地,又確鑿是尹府的地。
金吾衛除了負責皇帝、皇城的安危之外,也會處理街巷治安事件的——尤其是涉及貴胄子弟的街巷治安事件。
這種雙方都很有背景,責任歸屬又不明確的情況下,金吾衛也不能強行做出什麼事情來。
於是,他們嚴厲地分開了雙方。
先責令公主府的下人,從尹府地契所有的左跨院中離開;又責令尹府的人,不準離開地契所在的左跨院。
他們是覺得自己一碗水端平了,可這調解結果一出來,尹府的奴仆人人歡呼,均覺得這一下午的械鬥對峙,他們取得了豐厚的勝利果實!
——他們在公主府中,有了塊名正言順的根據地!
一家歡喜一家怒。
看著公主府的奴仆,被金吾衛推搡離他們械鬥了一下午的左跨院,堪稱失地十步,張嬤嬤直接氣炸了肺,額頭上的腫包,更大一圈!
“荒謬,荒謬,我們公主府的人,竟在自己府中,被人驅趕而走!
天子腳下,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這金吾衛,我記住了,等我過兩日進宮見娘娘,必要娘娘為我做主!”
“張嬤嬤!”唐公公擦了一把汗水。
尹府的人來得實在太多了,公主府所有奴仆,無論男女,都被張嬤嬤一同拉來,前往與尹府對抗。
他這個公公,也沒能幸免,被張嬤嬤驅趕上了前線作戰。
現在也是一身塵土,滿臉傷痕。
總之,除了居中調度、身旁還有個婢女陪伴著充場麵的張嬤嬤之外,人人上場,人人戰鬥。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大家都累了一天了……”
“不是累了一天,從昨晚就沒睡,累到現在!”人群裡,不知是誰憤憤說了這句話。
特殊時候,特殊情況。
張嬤嬤和唐公公,也隻好當做沒有聽見。
唐公公繼續說:“總之,大家累了這麼久,趕緊做飯,吃了飯,才有力氣繼續啊!”
聽到是吃飯,人群總算沒有說話的了。
張嬤嬤道:“廚子呢?趕緊讓廚子做飯,多多放肉,多多放米。”
她這樣說完,見大家臉上的不忿算是平複了一些,又指著連接左跨院與他們現在位置的垂花拱門,說:
“趕緊把這門堵上!免得他們突然闖進門。”
如此催了兩三聲,才有奴仆,拖著疲乏的身體,胡亂找來兩扇木板,將那拱門給糊弄的掩上了。
這邊,疲憊欲死的眾人在地上橫七豎八的坐著、躺著,正等待著廚房將飯做出來,鼻端卻突然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飯菜香氣。
自家的飯做好了嗎?!
他們精神總算一振,從地上坐了起來,紛紛扭頭看向廚房的方向。
自家的飯確實送來了。
很厚實的米飯,滿滿的蔬菜,最上邊還壓著兩片紮實的五花肉。
於是,熬夜的疲憊,對峙的辛苦,都在這時候,跟著手中騰騰氤氳的熱氣而消解……
然後,他們忽然意識到,雖然飯菜就在自己手中了,但並沒有他們鼻端聞到的那種濃烈的香氣啊?那麼香氣是從……
“蹄蹄蹄——蹄膀!”
突然的一聲,驚醒了大家。
他們恍然大悟。
這濃烈的香氣,根本不是自己碗中的食物,而是從隔壁傳來的!
他們不禁朝隔壁看去。
與隔壁相通的垂花門,雖然被木板蓋住了,但那木板蓋得敷衍,依然有好大的空隙能夠看到隔壁。
也不知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
正有兩個尹府的奴仆,坐在那裡大吃大嚼。
其他不說了,光說他們拿在手中的那根比他們手掌還要大的蹄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