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於兩個主人都很高興的事情,對於懷櫻來講,無疑有點晴天霹靂了。
“公主、駙馬,你們要去莊子上?”
“是的。”
“帶著許多書和士庸先生……”
那確實是許多書,都快要裝滿一馬車了。剛剛從尹府搬來這裡的士庸,如今又在指揮著下仆把他的許多書再搬到莊子上。
“公主的讀書萬萬不能耽誤呀!”尹問綺認真道,表示士庸的優先度是很高的。
“……卻沒法帶上我?”懷櫻。
“你要留在公主府,看著公主府。”元觀蘊簡單說,同時看了眼唐公公。
唐公公賠著笑,本就不直的腰,彎得更低了。
“那……”懷櫻無力抗爭,隻好道,“那公主你和駙馬記得早點回來。”
“嗯。”
“若是可以了,記得來信,我也能自己過去找公主。”
“好。”
安頓了公主府,元觀蘊和尹問綺便帶著五輛馬車,一同出發。
馬車很順利的駛過城內,出了城門。
等到來到城外,觸目所及,就是大片的樹林與農田了。
正值春日,春耕時種下的種子如今已冒出青青嫩苗,像是在褐色的大地上,織出一片絨絨地毯。
元觀蘊和尹問綺兩到莊子的前兩天,並不忙著給尹問綺製造傷口。
他們先在莊子裡住下,又在周圍的田野上走走,看看田裡的麥苗,看看水邊的水車,看看莊子裡的管事和下頭的佃農。
說來,在尹問綺和元觀蘊來到莊子的幾天裡,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前來賣身投奔的百姓。
這些百姓投奔的理由大差不差,無論年輕的還是年老的,嘴裡的話總是這樣:
“各種要繳的稅太多了,今日算了明日算,明日算了後日算,好像總也算不完,也完全算不明白。”
碰到了這些人,尹問綺便讓他們坐下,再拿出紙筆,替他們算應繳的錢。
算完之後,有些人千恩萬謝的拿著紙條離去了;有些人還是一門心思的要賣身投奔;還有一些,從他們這的莊子離開了,往旁邊的田莊投奔去。
“郎君……”管事微微埋怨,在他看來,這些都是乾農活的一把好手,收到自己的莊子來,百利而無一害,“他們自己在外頭過不下去,來投奔了,你就直接收了嘛!怎麼還把人往外趕?你這次替他們算了,難道能次次都替他們算?未來他們總是要找地方投奔的,可卻不一定再找咱們投奔了。”
“人嘛,收不完的!沒了這個,也有那個。不著急,不著急。”
尹問綺對忠心田莊的管事安慰兩句,等走出兩步,又和公主說了真話:
“其實是阿耶說的,阿耶覺得,都是鄉裡鄉親的,做好事的次數得比做壞事的次數多一些,雖然有些時候是他們主動跑來投奔你,但不一定想明白了;這就和他們算不明白應繳的稅那樣。多拒絕兩次,還來投奔的,就是想明白了,這樣你再收了他們,大家皆大歡喜。”
“朝廷的稅,有這麼多嗎?”元觀蘊問。
“其實沒有,聖人目前算得上輕徭薄賦。”尹問綺實話實說,“但是稅設得複雜,我們懂,底下的百姓不懂。於是征收稅款的官吏就有很多的餘地。”
元觀蘊點點頭。
“公主在想什麼?”尹問綺有點擔心公主會想把外頭的事情告訴聖人,那就得罪了好些人了。
元觀蘊並沒有這個想法。
他此刻最直觀的想法是:“城裡和城外的感覺並不相同。我們昨日還在和城中的百姓慶祝上巳節,轉日出城一看,已經有許多人要自賣自身了。”
這日的遲些,士庸再度來教他讀書。
他們最近在講史書。
元觀蘊對史書故事很有興趣,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的延長讀書時間,今日再聽,原本便覺得很有趣的故事,似乎又添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好似“酷吏橫行,民不聊生”中的民,突然翻出了張小小的麵孔……
尹問綺其實是很想陪伴公主讀書的,但第一回陪伴,他就陪得睡著了……
反正已經徹底坦白過了。
他迅速放棄了這項對於自己來說很艱難的事情,轉而開始籌備自己手腕受傷事件。
正好這時候,從尹家送來的數匹駿馬也到了。
跟著這些駿馬一起被莊上管事帶到尹問綺跟前的,還有一個黃須黃發的突厥人。
管事很高興:“駙馬,莊上來了這麼多馬,我正愁之前沒準備會照料馬的奴仆,不知臨時該去哪兒找,巧了,今日剛出門,就碰著一個盤纏用儘,來討活兒的突厥人。這草原上的突厥人,不是個個從會跑開始就會騎馬嗎?由他來當馬奴,豈不正恰當?”
尹問綺朝來人看了看。
隻見這個突厥人,個子很高,肌肉結實,一頭亂糟糟的焦黃的頭發和胡須將臉遮得隻剩下一雙眼睛了。他的眼睛倒是純黑色的。
尹問綺開口說話,說的是突厥語,問對方的部族、首領,去年氣候如何,牛羊長得好不好,帳子裡缺什麼東西。
那黃發的突厥人愣了下,也開口說話,也是突厥語,逐一回答,對答如流。
如此對話完成,黃發突厥人又切換成流利的官話:“郎君可以和我說長安話,我能說。”
“你的口音倒是很正。”尹問綺驚歎道,“若是隻差盤纏的話,我直接送你盤纏吧!”
“好漢不食嗟來之食。”黃發突厥人直接回答,接著,那雙漆黑的眼睛看向馬廄,“而且,郎君的馬很好,我在這裡待兩天,和這些好馬在一起,也不虧。”
這確實是一群好馬。
個個身姿高俊,皮毛光亮。
但這群好馬之中,又注定會出一匹壞馬。
它要先在院子中突然發狂,弄傷尹問綺的手,再衝出院子,踩踏四周鄰居的田地。
然後,它會慢慢冷靜下來。
而等到晚間,找到神醫,給尹問綺看診完畢的尹家,才會出現把它牽回去,再拿著錢,賠償鄰居,一麵賠償,一麵訴苦,說自己郎君的手在這壞馬的蹄子下傷了雲雲。
這樣做來,既有馬證又有人證,想必是方方麵麵周全妥當,萬無一失的。
按理來說,要做這樣的事情,莊子裡既要有些外人,最好又不要有太多外人,尹問綺看著這突厥人,正評估之間,發現突厥人突然懂了。
隻聽他吹一聲口哨。
原本待在馬廄裡靜靜吃草的馬兒,有好幾匹都直接抬起腦袋來。
接著他快步往前,來到馬廄之前,單手一拉韁繩,大家都看見他怎麼動作,隻覺得他整個人飛上了馬背。
上了馬背後,那馬不驚不慌,竟像是與他熟識多年那樣,在他的控製下,小跑、停頓、衝刺,如臂使指。
而他則直接在馬上玩起了雜耍,側身、背身、橫撐、倒立,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隻見他倒立之後,手一鬆,整個人向下一翻,正當大家以為他要栽下馬時,他卻自馬腹的另一處翻身上馬!
“好——”
尹問綺脫口而出。
剛剛還殘留在腦海中的顧慮立刻消失了。
要那麼萬無一失乾什麼?差不多就得了!反正隻是一個借口,說得過去就行啦!
現在重要的是——
他立刻拍板:
“留下來!彆當馬奴了,由你帶著公主學騎馬!”
他沒有忘記,自己雖然會騎馬,但是騎得不太好,總得給公主找一個騎馬師父。
看看這眼前的騎馬師父,不就大好特好,仿佛天上掉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