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著的父望向跪著的子。
那張如同岩石一般冷肅的麵孔,突然又變化了。就像是冷酷隻是他的表象,他的內在,還是那個心疼孩子,憐惜孩子的父親。
“藻兒。”他的聲音裡是責備,責備底下,是心疼,“你是怎麼察覺那裡有危險的?既有危險,你又怎麼敢衝上去?我已經失去你娘了,若再失去你,怎麼忍得?”
元觀蘊雙手倏然收緊。
還好,長長的衣袖遮住了他緊握的雙手,繁複的衣服也遮住了他微微發顫的身軀。
他用最大的力氣,維持著自己表麵上的平靜。他仔細地在聖人麵上尋找著。
他想要找到一些虛假的痕跡,但沒有找到。
他驚異於此:
這個虛假的人,竟從頭到尾,假得毫無瑕疵。
元觀蘊垂下頭顱,他的聲音還是泄露了一絲顫抖。
那絲顫抖像是久未受人重視的孩子一時被關注後的受寵若驚。他以一種極為恭順的語氣說:
“父親不忍孩子身處險境,孩子又豈能坐視父親遭遇危險?”
這句話說完,聖人還未出聲,端木惟明已如撥雲見日,春風化雨般笑道:“陛下舐犢情深,公主烏鴉反哺,此慈恩孝行也,正因合乎天理人倫,方可扭危為安啊。”
不同於虞汝晦說話裡總帶著三分尖刻刺人,端木惟明素來風度翩翩,麵麵俱到,雖然身居高位卻不驕不躁、不拿腔捏調,很是受人歡迎。
崔太公也笑道:“是啊!那混亂的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刺客身上,哪注意得到那藏在金佛裡的烏七八黑的東西?老臣慚愧。”
他這時又向聖人欠身。
“白吃了這麼多年的米,白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到頭來,還是不如深宮中的公主懂得多,見識廣,果然最鐘靈毓秀的仙葩,還得看皇家。”
元觀蘊心頭一動。
他抬起頭來,自然地接上話說:“那東西其實是駙馬告訴孩兒的。”
咦?咦!
全副精神都在元觀蘊身上的尹問綺,雖不明白公主為什麼突然提到了自己,更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告訴過公主這樣的東西。但這不妨礙他第一時間接話說:
“回陛下,那似是丹火之物。道士煉丹,時常會有炸爐的風險,這就是引發炸爐的東西,隻要遇火,它們便會爆炸,爆炸的強度,還得看那東西的數量……”
大殿之中,一時響起嗡嗡之聲。
在場都是人精,雖知道刺客弄出來的東西,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卻不知具體怎麼不好。如今得了尹問綺這般解釋,立便明白了前後關鍵,一時麵色均有改變。
聖人當然也後怕,可卻看這一對新婚孩兒更順眼了:
“好,好,是佳兒也是佳婿。藻兒,想要什麼?儘可告訴阿耶。問綺也可說說,今日你們功勞甚大,不可不賞。”
“聽憑聖人意思。”元觀蘊說。
聖人
略一思索,先道:“加食封800戶!”
食封和食邑是不一樣的。食封可以傳遞子孫,是子孫萬世根基;食邑卻隻能公主自己享用,一旦百年之後,皇室便要收回。
這次加封食封800戶,委實不少。
一向得寵的熙河公主,食封數量也僅僅600戶。
有了這麼叫人人震動的賞賜在前,其後金銀布帛玉器文玩,雖然樣樣珍貴,個個不凡,卻再也不能牽動大家的心了。
這時候,聖人又問尹問綺:“問綺想要什麼賞賜?”
“我不需要,此事功勞實屬公主,”尹問綺忙推拒道,他此刻隻想讓公主的功勞更大一些,“我隻是說了兩句話……”
其實兩句話也沒有。
“一切都是公主的功勞!”
元觀蘊注意到,那銀發銀須,雖是老邁,依然風度絕佳的崔太公,笑容突地一僵。
也難怪崔太公笑容僵住。
為了不動聲色、繞著彎子地幫尹問綺邀賞,老太公可是動了動腦筋的。
最初主動出頭,替他爭取賞賜,乃是為了脫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