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023.9.28
應該說什麼呢,這種時候?
家入硝子的手指下意識地蜷曲著。
她苦惱地想:不知道呀。
蓊鬱的樹林籠罩山野中的房屋,較之寸土寸金東京都內的一戶建足有三倍寬敞的洋房隱沒在荒蕪而繁盛的樹木海洋中。
說荒蕪是因那些過於富有生命力的植株,譬如一人高的葦草遍布整牆的爬山虎,並非由人精心侍弄長成的,恰恰相反,是因長期無人打理,使本該推成薄薄一層的雜草長成這樣一副噬人的模樣。
殘存於此的警戒線經過一些積年累月的風的腐化與侵蝕,隻餘點能讓人勉強辨認出功能的殘渣。
不如不留。
五條悟也處於難以用言語表述的焦慮狀態中,麵色黑沉煩躁加倍,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能門神似的守在夏油傑身邊。
他們仨一同從出租車上下來,司機意識到三小隻不同尋常的狀態,以為他們是怕了,待三人下車後手動搖下玻璃窗,伸頭喊道:“喂,我在這裡等你們吧。”
怕了就折返唄。
這時隻有五條悟一人說得出話了,他扯著嗓子道:“不用。”
司機搖搖頭,想真是血氣方剛初生牛犢不怕虎,不對,這形容得有點子怪,總之年輕人就是好啊,膽子大。
轉念一想,這地兒雖說是凶宅,這麼多年也沒出過彆的事,放他們進去也不怕,且過去十年的陳年舊宅,除卻遍地的乾涸的血痕又能看到什麼?
安全性肯定有保證,彆看這兒荒蕪得很,論地段可是岩手縣的富人區呐,當年的案件沒促使周邊人搬離,誰叫每家庭院都那麼寬廣,占地麵積巨大呢。
出租車司機走了,走得很安心,五條悟像一隻團團轉的焦躁小狗,戾氣要從包裹嚴嚴實實的白襯衫裡漏出來了,家入硝子安靜如雞,怕大喘氣把夏油傑吹飛。
忽聞噩耗的年輕人呢,麵色不變,瞳孔卻沒有焦距,像是被從天而降的大擺錘給錘傻了。
平心而論,五條悟理解不了夏油傑的傻,他長在咒術界,遵循咒術師的相處模式。
什麼叫咒術師的相處模式呢?他們仨才是異類,具體能參照未來京都校的人,因擔心同伴在某一天死亡而陷入不可名狀的悲傷,早早分割彼此,在黑暗的世界踽踽獨行。
咒術師就是這樣孤獨的連死亡都要一個人麵對的職業。
五條悟的身份有點特殊性,連父母都是不親的,在咒術界的定義中,他的父母像是被神明選中的子宮與容器,其存在的意義是將他帶到世界上。
除此之外就沒有啦,神子眼中的世界與凡人注定不相同,連撫育的資格都無。
但是。
五條悟想:傑那個家夥根本不是那回事吧,給死者的跨界明信片中都要詢問父母的近況,崇敬著成為警察的父親,生長在父慈子孝母愛的幸福家庭中。
異世界的父母死去,會很難過吧。
難過的夏油傑一往無前地進入廢棄洋房,這裡空置太久了,地板上落了厚厚一層灰,大門被撞開時,湧入的些許氣流揚起灰塵,空氣中的細小塵埃吸入肺部,牽動陣陣咳嗽。
灰下麵是什麼呢?是陳舊的家具與陳年的血跡。
一塊塊,黑漆漆的,難看地扒在地麵上、牆麵上。
夏油傑有許多方法說服自己,譬如他所在的世界父親升遷一家人移居東京,岩手縣的老宅早已賣出,無論如何走向都不會相同,此外他還可以打聽父母出事的日期,防微杜漸,將本世界的萌芽扼殺在搖籃裡。
但實際上,小孩子的精神遠沒那麼強韌,光是顫動聲帶就耗費他全部的力氣。
他問五條悟:“悟,能看出什麼嗎?”
都過了十年,能看出什麼?
五條悟硬邦邦道:“沒有。”
什麼都看不出。
肺部……呼吸變得通暢了。
說話還是有氣無力,但沒那麼凝澀了。
夏油傑說:“先去跟周圍鄰居打聽吧,希望他們沒搬走。”
“搬走的話……畢竟出了這種事,也很正常吧。”
家入硝子說:“我去問吧。”
“五條這家夥,實在不擅長跟陌生人說話。”會被當成上門挑事的不良少年。
俏皮話被硝子咽回去,眼下這情況,真不合適。
五條悟沒問自己反駁,他隻是提了另一個建議:“問這個世界的夏油傑怎麼樣?”事關自己父母,一定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吧?
硝子成為了夏油傑的代言人,搶在他嘴唇一張一合前道:“不行,五條。”
家入硝子的記憶力十分出眾:“一開始夏油就問過父母近況,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說的是去了很遠的地方。”
“明顯不想我們知道。”
五條悟:嘖。
某種意義上,去了很遠的地方還真沒說錯,跟騙小孩的“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沒有區彆。
他們將凶案現場仔細勘察一遍,結論是相同的,肯定是咒靈作祟。
思維拐向另一個方向,這是報複嗎?一定是報複,對十年前的特級咒術師夏油傑的報複,有大概率是詛咒師做的事兒,比方說夏油傑捕獲了他們的同伴,乾脆偷家,總監會的老橘子們中看不中用,泄漏了特級咒術師家人的地址。
這麼看,本世界的夏油傑跟總監會一刀兩斷也很正常。
三人組的思路都很正常,什麼未成年的夏油傑為了大義弑父母,正常人也想不出這麼扭曲的劇情吧。
不幸中的幸運是,記憶中的鄰居並未搬離,隔壁的門牌是夏油傑熟悉的“鈴木”,按門鈴後出來開門的阿姨與記憶中肖似,不過蒼老了十幾歲。
從阿姨逼近婆婆。
“哎呀。”去年才帶上老花眼鏡的鈴木房子穿一襲得體的連衣裙,這就是日本的精致主婦,哪怕在家裡都要把頭發盤得一絲不苟,眼鏡是無框的,眼鏡娘的斯文
莫過於此,小夏油傑的長相太有既視感,她想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你是隔壁那家的……”
她有些驚訝:“跟你父親長得真像啊。”
下一句話:“看來他有好好地生活下去,真是太好了。”
聽到這還有什麼不懂嗎?是把他當成了夏油傑的兒子啊,且這位鈴木婆婆已經很多年沒看過夏油傑了。
小夏油傑的狀態有點遭,這遭受重大打擊的模樣壓根不是裝出來的,他看似強撐著問:“父親從沒跟我說過家裡的事,我也是機緣巧合下才找到的,請問當年……”
鈴木婆婆歎了口氣道:“孩子們,先進來吧。”
*
洋風彆墅的一樓,光可鑒人的紅棕色地板上鋪厚厚一層地毯,再往上是岩板茶幾。善解人意的鈴木婆婆端上果汁與甜膩的福田麵包,試圖用甜味驅散籠罩在三小隻頭上的陰影。
家入硝子小口小口地吸果汁,五條悟急需糖分壓製心頭的焦躁。
咒回世界的直截了當體現得淋漓儘致,鈴木婆婆單刀直入道:“那是樁無頭懸案。”
“說人都沒了,最後卻不身體,隻餘下足以讓兩人喪生的出血量,來的警察也很奇怪,不給地方電視台報道,明明是他們的同僚……”她說,“或許是針對警察的報複吧。”
屍體都沒有……毫無疑問,是被咒靈撕碎了。
五條悟跟家入硝子想。
鈴木婆婆話鋒一轉:“不過,我原來還以為你的父親也在那場事故中……現在看來,是在學校逃過一劫了吧。”
夏油傑多敏銳啊,他說:“他沒來嗎?”
一般要後世吧,辦佛堂還有頭七儀式什麼的。
鈴木婆婆道:“沒有。”
“那件事過後,他再也沒有回過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