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軍出水痘的當天晚上, 黎善拿回了自製的粗糙蒲地藍衝劑。
蒲地藍是天然的敗毒,清熱的消炎藥, 當天晚上但凡喝了蘇維民熱水瓶裡紅糖水的孩子, 幾乎都在兩個小時內清熱了,後續就算發燒也隻是低燒,多喝開水就退燒了, 而且痘也很快出了, 後期維護好就能恢複正常。
彆人都以為這些孩子抵抗力強,沒人知道他們其實是喝了藥的。
除了那些孩子的父母和蘇家人。
都是藥廠人,自然對這種藥感興趣,畢竟甭管中藥還是西藥都是苦的, 可每當回憶那晚上吃的藥, 孩子都說是好喝的紅糖水。
於是就有孩子的父母上門來問了。
甭管哪個年代, 孩子吃藥都是一個大問題。
尤其那些兩三歲的,你跟他講道理他也聽不懂, 脅迫隻會換來劇烈掙紮, 弄到最後全家大人跟著精疲力儘,想要罵看著孩子那可憐兮兮的樣子, 又罵不上嘴,打不上手。
直到看見蘇維民那杯藥。
尋思著, 要是以後孩子的藥都這個甜味兒就好了。
可惜他們也搞不懂那藥裡都有啥,聞著像中藥,卻一點兒藥渣都沒有, 孩子喝完了碗裡一乾二淨,他們連一探究竟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就更不懂,這甜味兒到底是藥材本身帶來的, 還是後期添加的。
“當然是添加的。”
黎善輕咳一聲,解釋道:“我當時加的白糖,實際上用蔗糖糖漿更好。”
原來如此,怪不得說藥甜了。
蘇維民看著黎善寫的製作方法,似乎也沒想到做這個衝劑居然這麼簡單,隻是把大力丸給捏碎了,再加個烘乾的程序,但是也不對:“這東西怎麼這麼容易化開?”
“因為用的糊精。”
黎善又給解釋了一下糊精在中醫裡麵的作用,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粘合劑,但大力丸裡不僅僅用了糊精,本身還有藥材粉末,所以才沒辦法化開,而黎善做的顆粒劑則是將藥材濾乾淨了,隻用湯汁收汁後的原漿來做,自然化開的快。
顆粒劑和大力丸的區彆就在於多了幾道工序。
但也正是這幾道工序,讓藥物的形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那這種仿佛還能做其它的麼?”蘇維民又問。
“這我哪兒知道呀,我就想著不能叫人發現我用的是中藥,就做了個實驗,沒想到就成功了,再彆的藥材上麵,我還真沒有試驗過。”
但是想實驗還不簡單麼?
蘇維民沒說什麼,而是立即拿著剩下的粉末去找張憶國。
張憶國更擅長研究西藥,對中藥還真沒什麼研究,但不妨礙他支持,用他的話來說:“我們老祖宗靠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延續了幾千年,總歸有它存在的道理,咱們可以質疑它,但不能否定它,要兩相結合,去其糟粕,取其精華,這才是最重要的。”
蘇維民聽得連連點頭。
最後忍不住歎了口氣:“隻可惜現在形勢不好,好多藥廠手裡有藥方也不敢製藥。”
“你是想……”
聞弦音而知雅意。
蘇維民一感歎,張憶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錯,我們藥廠也是有不少藥方的,你比如說頭疼粉,其實是阿咖酚散,但你要出去說阿咖酚散,估計沒人知道,但你一說頭疼粉,誰都明白怎麼回事,老百姓更不關心成分,還有這一次治療水痘的這個粉,其實就是蒲公英,板藍根之類的藥,但你要說敗毒粉,我相信老百姓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話確實是這麼個話。
可問題是:“這藥可不知敗毒啊,還有消炎功能呢,比如說那個感冒發燒,也是能喝了降熱度的。”
“那就叫退燒粉。”
“但它的功效也不止退燒,更何況這藥也是有針對性的。”
中藥不像西藥,它的針對性不強,應用廣泛,在不同的病症中能產生不同的功效,單純的用‘敗毒’、‘退燒’這樣的療效來定性藥物的話,局限性就太大了。
好產品就該用到該用的地方去。
“那就取個洋氣一點的名字。”
蘇維民想到之前黎善說的‘蒲地藍’,不得不說,四味主藥中的三味主藥各取一個字,合起來確實挺洋氣的,他沉吟幾秒就迫不及待地提議:“叫蒲地藍消炎粉?”
“反正不過敗毒還是退燒,本質上還是炎症作祟,消炎就更籠統了。”
張憶國也覺得這名字不錯。
“話說這藥粉的主意是誰想的?”張憶國用小匙挑了一點點放在手心,兩手揉搓一下,就看見小碎粒立刻花為粉末狀,便可知其溶解速度。
“我家那個小孫子……”
說起這個他就歎氣:“你也知道,衛海這個人,雖然三十幾歲了,但就是個不成人的,忙起來家裡的事一概不管,他自從跟前頭媳婦離婚後,就一心撲在工作上,去年終於再婚了,結果又忙起來了,他那個新媳婦本身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哪裡知道這孩子該怎麼帶,更何況還是水痘這種防不勝防的東西,這不昨天夜裡突然跑過來說孩子發燒了。”
蘇維民不想叫自家人在風口浪尖上。
愈發地淡化黎善在這件事中的存在感:“我家小兒媳婦在技術部,技術部的老劉以前是軍醫,就過去把她請過來了,老劉一看就知道是水痘,我也知道水痘的傳染性很強,於是立刻就開始通報全廠。”
可就算如此,還是晚了。
好幾個孩子夜裡都燒起來了。
“廠裡的藥也不對症,小兒媳就跑了一趟縣醫院,買了不少藥回來,又怕太苦了孩子不吃,這又是加糖又是用鍋子炕的,總歸事把藥給喂下去了。”
所以是誰想的這個主意,誰也不知道。
畢竟當時太亂了,指不定誰出了個點子,大家覺得好,就這麼乾了。
這話蘇維民說的理直氣壯,張憶國還是意識到蘇維民小兒媳在這裡麵的重要性,他也是受過苦的人,自然明白蘇維民想要維護兒媳婦的心情,便沒再追問,而是點了點頭,將剩下的粉末拿過去,又去研究室找出藥物烘乾機,打算自己親手製作一份試試看。
要是藥效和原漿差彆不大的話,倒是可以生產一批出來,不說銷售全國,至少將這次的水痘病毒先給清理了。
所以還挺著急的。
蘇維民將事情交給張憶國後,還有些擔心黎善鬨情緒,畢竟這藥是她先實驗出來的,如今交給了研究所,日後這藥的名聲,也會全歸研究所,到底對黎善是不公平的。
黎善卻巴不得這樣呢。
“我也就是瞎貓碰上個死耗子,又不是專業的,要是這方法你們覺得好,儘管用就是了。”
蘇維民卻不願意:“這方法是你想的就是你的,我們廠也不可能占工人的便宜,雖然不會宣揚,但也會給你記一功,年底評選的時候,肯定要給你頒個獎的。”
這樣的創新精神還是需要鼓勵的。
萬一以後工人們也能想出其它的好點子呢?
蘇維民都這麼說了,黎善也隻好點頭答應,好在隻是記著,沒宣揚開來,否則可就麻煩了,她目前還隻是個藥廠新兵,太跳脫的話容易引人注意。
蒲地藍顆粒劑的事情告一段落,剩下的藥物生產就是蘇維民需要煩惱的事情了。
藥廠水痘戰役取得階段性成功,孩子們各方麵的情況都算良好,成年人感染率低,就算感染了,也能靠自己的抵抗力扛過去,實在燒的太厲害了,醫務室會給打退燒針,隻要沒燒成腦炎,一般問題都不大。
同藥廠相反,縣城裡的水痘越來越嚴重,甚至已經有孩子燒壞了腦子,感染了水痘性腦炎。
本該熱鬨的街上也人煙稀少,走在路上都時不時的能聽到呼喊聲。
縣政府很快將這件事上報去了市裡,卻得知市裡也有不少孩子感染了水痘,最後縣領導咬咬牙,直接越級上報去了省裡,本來白馬縣就跟省城距離就很近,縣城裡的老百姓就算要出去玩,也不是去市裡,而是直接去省裡,甚至在藥廠搬遷過來那一年,還有流言說要把白馬縣的管轄權直接規劃給省裡。
所以省裡對白馬縣的扶持一向力度不大。
縣長去市裡求援,結果市裡也亂作一團,他不僅沒能求來援助,反倒帶了一身任務回來了,市裡要求他跟藥廠接洽,請藥廠趕緊製作出一批針對於水痘的特效藥來。
縣長心裡苦啊。
藥廠雖然在白馬縣,但卻是省城的廠子,他壓根沒辦法要求他們製作特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