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坐在桌前,忙完自己的事情以後,身後的聲響不知何時歇了下去。
晨曦入戶,灑在塌上。照亮了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還有上麵掛著的淚珠點點。我又伸出兩指,擱在她的頸窩,那裡汗涔涔的,但是熱意已經下去了很多了。
她安靜地睡著,臉頰擠軟了壓在塌上,像是因為太嫩而攤不開的餅。
*
沒有出乎我的意料,隻要有吃的有喝的,越長歌好轉得極快。不出五天好了風寒,再過半月就已能下床活蹦亂跳,如今正圍著我那一方小居處左看右看。
她一邊轉,一邊問我叫什麼名字。
她問我年方幾何,是她大還是我大。
她問我為什麼每天都
要坐在桌子上畫小人。
她問這是哪裡。
“你的問題很多。”
她蹙著眉,伸出三根手指頭,懟到我麵前:“因為每次我對你講三句話,你才回答我一句。”
“此處是太初境,修仙宗門。”如她所願,那就隻挑一句答。
她聽罷,似乎對修仙還是修車輪子並沒有太多的興趣,露出大失所望的神色,“我想你回答第一個,你叫什麼名字啊?”
“身子好了,你就該離開了。”我垂著眉眼整理今日的功課,“這裡不養閒人。”
我和她本無瓜葛,也不求她還報救命恩情,因此知不知道名字沒什麼的。
她茫然:“我去哪裡?”
天大地大,無處不可以去。有個手藝,謀個差事,彆把自己餓死就好。
我的思緒微微一頓,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看這不中用的樣子,很難不把自己餓死。
但我已經救活了她一次,總不能救上一輩子。
她總該去過自己的生活的。
說到這裡,我也是一樣。
那天我不由分說地將她攆下了山。說到底已經仁至義儘,我自己都沒想到我有這個閒工夫把她送到太初境山腳下一處不受戰亂侵擾的小鎮。有什麼必要?
後來一想,丟得遠些,照著她那黏人的勁頭……免得找回來,故而去送送她還是很有道理的。
“這些酒樓飯館,雜貨鋪子,常有人手短缺,你可以此為生。”
她抿著下唇,眉梢撇下來,看起來對這些東西很是陌生,路過一間酒樓時,她有些吃力地認著招牌上的字,但似乎還認不怎麼齊全。
“你不識字?”
我頭一次感覺離譜。
“沒人要我認。”
“洗碗、掃撒一類的活會嗎。”
“不會。”
“你以前在家裡每日乾些什麼?”
她真誠地告訴我:“玩。”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兄長考科舉,我在他邊上玩。”
說得好像她兄長識字就能一並玩到她腦子裡去。實在是太墮落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初見時她灰蒙蒙的臉,以及蒙了些泥塵卻依舊不改翠色的翡翠玉珠,還有那件花裡胡哨看起來很闊氣的大紅袍子。她被裝點得像個花瓶,小一號的那種。
可惜不管如何,我隻是個醫修,甚至最好不應出手救凡人,免得沾上因果。隻負責救她於死地之中,而對於她人的命途,做不了也不想做主。
我到底將她甩在了那方小鎮上。聽得身後腳步一路滴滴答答像是在小跑,不依不舍地追著我,但是腳程肯定比不上身為修道之人的我。我聽到她委屈的聲音,又急匆匆跑了一陣,似乎是摔了一跤。
但願這次沒把腿再摔斷。
兩人的距離拉得愈發遠,我側眸最後看了一眼,她站在原地孤零零地與我相望,抬起衣袖使勁兒地擦著眼角,哭得山崩地裂。
好手好腳的,身上還有值錢的物什,怎麼看也算不上絕路。
就此打止。
我一言不發地回了太初境,權當沒有遇見過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