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緒即使有人紓解,也全靠正主自我消化,外人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沈齊輕輕拍著孩子的肩膀,“我明白,但是瀾哥兒你也要記著,我們是家人,一直都在你身邊。”
沈知瀾故意笑的特彆明顯,以應對父親的關心,隻是沈齊提起此事,讓他翻湧的心事又重新回到腦海裡。晚飯後,萬籟俱靜,油燈一盞一盞的熄滅,沈知瀾推開房門,悄悄爬到屋頂上,注視萬家燈火。
現在的城市有宵禁,油燈能夠提供的光亮有限,除了少數人家,多數到點就睡了,頂多在大門口掛上一盞紙糊燈籠,微微搖晃。
與此對應的,天空中的星子格外明亮,一閃一閃,殘月半彎,但也永恒的明亮著。從古到今看的都是同一個月亮,那到了千年後,這個時空又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睡不著覺?”
一個低低的嗓音響起,沈齊順著梯子爬了上來,“也不帶件外套,凍著什麼辦?”
他一邊埋怨,一邊把外套蓋到沈知瀾身上,“明天還要去學堂,這麼晚了,該早點休息的。”
沈知瀾心想按照時辰來算現在頂多是現代的九點十點,熬夜小能手甚至還沒開始發揮全部功力,這才哪兒啊?隻是當麵,他還是乖乖點頭。
夜色裡,沈齊看不清孩子的表情,微微歎氣說道,“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就坐在你身邊,彆去想那些事了。”他一麵一麵靠近,夜裡的體溫逐漸傳送到沈知瀾身旁。
“我才沒想.....”沈知瀾還待嘴硬,在沈齊不讚同的目光下改口,“好吧,我想了。”
他不僅想
了,還想了很多,所以才顯得心事重重。
現在最擔憂的人就在身邊,緊繃的情緒逐漸鬆弛下來。沈齊也開始慢慢說:“剛開始進順天府時,我還真被嚇到了,畢竟人都知道衙門裡是有理無錢莫進來的地方。但是呢,你很快就帶著岩兄弟來了,我就知道我不會有危險的,而且在順天府裡,他們也沒有苛待,既沒有刑訊,也沒有傷害,我隻是待了幾天,就好好出來了。”
沈知瀾環著胳膊,腦袋放在胳膊上,偏頭去看沈齊,見沈齊笑語盈盈的模樣,又重新把頭換了方向,現在沈齊看不到他的表情。
“爹,剛開始你被帶走,我害怕極了,既害怕你真的犯錯,又擔心你被牽扯進什麼大案要案裡,被當成炮灰。”沈知瀾慢慢說著,一點一點回憶自己當初的心情。
“我想,至少要給你一個機會吧?所以馬上去找了宗令爺爺,去找了沈岩叔叔。我在路上想,彆管鬨到什麼程度,彆管鬨到什麼衙門,我都要給爹一個公道,就算是找到丞相麵前,找到皇上麵前又何妨!我還可以去敲登聞鼓!我不能讓爹平白受冤!”
沈齊呼吸一頓,他沒想到孩子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也實打實的打算就這麼乾。
“萬幸,在岩叔叔這一步就停住了,事情沒有擴大,那一刻好生慶幸,瞧,我們是宗親會有宗人府出麵,我還認識那麼多達官貴人,求一求他們總會管的,不論這麼樣,爹也不會有事。”
“慶幸過後,就是,就是,空虛。要是我們不是呢?也不認識這許多人脈呢?”
“什麼意思?”沈齊有些沒聽懂。
“我們不姓沈,姓張王趙李就是不姓沈,就生活在茂州鄉下的村裡,靠著三五畝薄田生活,討好裡正,討好村長,討好稅官,麵朝黃土靠天吃飯,這樣爹再遇到這樣的事,是不是必死無疑?”
“是不是必死無疑?”
一個輕輕的問句直直撞進沈齊心裡,黃呂大鐘震耳欲聾,他竟然無法反駁,而是順著這個思路去思考,會不會死?答案是,
一定會!
原來沈齊,隻是幸運版的鋪子老板,鋪子老板,就是不幸版的沈齊。
不,甚至更過頭,乾貨老板至少還有一副置辦下的家業,如果是貧苦百姓,當真是求救無門,走投無路。
沈齊瞠目結舌,一時竟不曉得該怎麼反駁。
“爹得到的到底是公道,還是旁的?是不是弱小,就不能得到公道?一定要足夠強大才可以?”
沈知瀾緩緩搖頭,“我最近就是在思考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沈齊澀聲道,“好孩子,你怎麼想的這麼遠?”
“爹就當是我成日無事,所以胡思亂想罷。”沈知瀾重新把頭轉過來,麵上平淡,眼睛裡卻透出彆的東西,那是痛苦,那是掙紮,那是思考的光華,那是思想誕生前的陣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