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歡歡進主屋時, 正巧看到薑厭合上了日記本。
她一進門就分享剛才找到的信息:“是夏晴的屋子,我在側間找到了她的便簽本,還有那名叫嫋嫋的學生落在她這裡的頭繩。”
薑厭接過便簽本, 粉色的小兔子便簽紙上寫著夏晴對自己的提醒, 包括備課進度,作業內容,還有記得歸還嫋嫋的頭繩。
沈歡歡攤開掌心,一個簡單的黑色發圈安靜地躺在她皙白的手上, “發圈上還有根頭發絲, 發梢是卷的, 應該是夏晴的頭發。”
薑厭了然:“臨時借了學生的吧, 比如上課的時候頭繩忽然斷了。”
“應該是這樣。”沈歡歡回道。她仰頭打量起主屋的布置, 看得很細。一旦接受屋主是夏晴的設定,夏晴在這個屋子耗費的心血越多, 她所經受的就更為可悲。
而很顯然, 這間屋子布滿了夏晴的生活痕跡,即使所有物件都被灰塵鋪滿,也遮掩不了屋主人的樂觀與溫柔。
沈歡歡歎了口氣,看向薑厭手裡的本子:“這是…”
薑厭:“夏晴的日記。”
沈歡歡倏地睜大眼睛,沈笑笑這會兒也進了屋, 趕緊湊了過去。兩人的腦袋湊作一團,仔細翻著日記,夏晴的筆記內容其實並不多, 一目三行地看下去,看完都不需要十分鐘。
於是整整十分鐘,屋子裡什麼聲音都沒有。薑厭打著哈欠,安靜地等著兩人看完, 然後該上身的上身,該捆鬼的捆鬼,而她在幕後平平穩穩等著晉級。
終於,屋間的死寂以沈笑笑的怒罵宣告結束。
“靠!”沈笑笑啪的一下合上筆記本,她暴跳如雷,“靠靠靠!”
她無能狂怒:“我這貧瘠的罵人詞彙!”
“全部絞殺,必須全部絞殺!!”
她開始胡言亂語:“要不咱們現在就把夏晴放出來吧,她這很明顯就是被滅口了,執念肯定是大殺特殺,這個執念咱們完全可以讓她自己實現啊!這村所有人都罪大惡極,根本沒一個好人,純純死不足惜!!”
沈歡歡打斷了她:“好了,這不是我們的職責。”
雖然同理心十分強,但沈歡歡還是保持著清醒:“我們的工作就是找出夏晴的執念,如果夏晴的執念真是那樣,我們也隻能報警,讓這些人受到法律製裁。”
沈笑笑一向聽沈笑笑的話,聲音頓時轉小,無辜叭叭:“我就隨便說說嘛。”
沈歡歡歎了口氣,她盯著日記本的封麵,“夏晴的小幸運”六個字被夏晴寫得十分漂亮。越漂亮,越可悲,越諷刺。
“現在就交給笑笑吧,”沈歡歡轉過身,她對薑厭說道,“上身後,就可以通過夏晴的表述,確定她靈體被汙染的程度,畢竟死去的時間不長,即使被鎮壓,怨氣加深,人性也很有可能尚存。如果是這樣,以夏晴的性格肯定不會傷害村民。”
薑厭同意這個說法。
沈歡歡繼續道:“如果夏晴的精神狀況正常,我就帶著笑笑去祠堂把她放出來。現在咱們先報警,等夏晴出來後,她就能親眼看著村民被警察帶走,也能安心轉世。”
很顯然,雙胞胎都認為夏晴的執念與村民有關,不過這也正常,枉死村中,夏晴不可能不恨這些人。
但…
薑厭想,瀕死那刻,夏晴的執念真的是這個嗎?
她靠在椅背上,拿著夏晴的日記本,盯著那句記在最後的話,片刻,薑厭有了些想法。
她問沈笑笑:“你能讓活人上身嗎?”
沈笑笑愣了下。
薑厭重複道:“讓活人上你的身,能做到嗎?”
沈笑笑連忙搖頭:“怎麼可能,活人的靈體都被身體束縛著呢,出不來的。”
薑厭唇角微勾,“那就好。你試試讓嫋嫋上身,就用那個頭繩當媒介。”
沈笑笑這下是徹底呆住了:“誒?”她不明白:“為什麼要讓嫋嫋上身啊,咱們的任務不是夏晴嗎?而且我每三天隻能讓鬼上一次身…”
沒等沈笑笑說完,薑厭直截了當回道,“因為嫋嫋很可能還活著。”
沈笑笑:“……….”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磕磕巴巴地問:“活、活著?她不是人參嗎,怎麼可能還活著?”
“有沒有種可能,”薑厭敲了敲桌麵,“夏晴是人參。”
【???】
【我剛才是漏看了什麼嗎?】
【不是嫋嫋是人參嗎,就那晚村民抽簽選出來的??】
“人參的特殊性代表著誰當這個祭品都可以。如果夏晴先於嫋嫋死了,那嫋嫋就沒有必須去死的理由,”薑厭說,“嫋嫋的屍體一直沒有被找到,所以很可能還活著。”
“可是…”沈笑笑下意識想反駁,可眉心越皺越緊,她發現薑厭的說法竟然很有道理,於是倒抽一口涼氣,無腦跟:“聽你的,你說的都對!”
薑厭看向沈歡歡。
沈歡歡低頭沉吟,她總是想得深些:“夏晴跟蹤黃精的那晚,村民們在祠堂應該就選定了嫋嫋當人參,可為什麼會忽然改了呢,隻是因為夏晴先一步死了嗎?
但嫋嫋很可能目睹了同學與老師的死,她不像那三個祭品,她可以說話,上課會回答問題,有基本的判斷力,按照蠶村人的冷血程度,理應會滅口才是…”
“但如果有人不想讓她死呢,”薑厭回得平靜,“比如說嫋嫋的養父母?”
薑厭斜靠在椅子上,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就如同你所說的,嫋嫋是臨時抽簽下被選成了人參,她有情感與判斷力,她和另外三個從小就被當成祭品的小孩不一樣,她是被當做人養大的,養父母很難不在她身上傾注感情。”
“設身處地去想,既然養出了感情,那麼嫋嫋的養父母在發現她不是必須去死後,很可能會爭取讓她活下去,比如向村民做出保證,保證嫋嫋這輩子都不會把所見所聞說出去。”
“所以嫋嫋很可能隻是被困在了哪裡,並沒有死亡。”
沈歡歡張了張嘴,一時沒有說話。
許久,她揉著眉心,由衷感慨:“你真的好厲害。”
“一般吧,也就是個推測,”薑厭隨意道,“這些猜測都是建立在嫋嫋沒死的基礎上的,所以需要你妹妹確定一下,她能不能引嫋嫋上身。”
“如果不能,那嫋嫋就還活著。”
沈笑笑的眼睛逐漸亮起來。
她從沒想過她的能力還有這種利用角度,她以前固性思維很嚴重,上身就是引死人上身,從沒想過其他方式,而薑厭當前的提議讓她發現了她能力的其他用處——沒有人能在她麵前裝死。
這個能力聽起來稍稍雞肋,但在競技比賽裡非常管用,而且一旦引導上身不成,她根本不會耗費上身機會。
怎麼以前就沒往這方麵想呢?
沈笑笑躍躍欲試:“那我現在就試了?”
薑厭點了點頭,“去吧。”
沈笑笑立即抓住那個屬於嫋嫋的發圈,媒介有了,上身的流程她早就重複過不知道多少次,所以一定不會出錯。沈笑笑坐在薑厭對麵,熟練地念起引魂咒,左手抬起,無名指與小指自然彎曲,食指中指伸得筆直,兩指相貼嚴絲合縫,神情是不同往常的嚴肅。
薑厭看不懂,隻覺得吵人,她拉著椅子往旁邊坐了坐,看向專心致誌的沈笑笑。
沈笑笑這麼聽話她是沒想到的,畢竟一旦猜測失誤,上身機會就會浪費,但沈笑笑因為相信她,並沒有詢問這點,真聽話啊…想到這兒,薑厭的餘光掃過身旁一眨不眨盯著妹妹的沈歡歡,沈歡歡也很有用,既然她擅長縛靈,那理應也擅長捆人,靈體就在肉.體中,捆住了靈體,肉.體還能怎麼動呢?
就在薑厭越想越深的時候,沈笑笑忽然睜開了眼睛,她似乎有些茫然,並沒有開口說話。
她的眼睛瞪得很圓,瞳孔是一如既往的淺淡,這是獨屬於白化病患者的瞳色,而按照常理…沈笑笑上身成功後,瞳孔會變成黑色。
沈歡歡猛地看向薑厭,幾乎同時間,沈笑笑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艸!”沈笑笑滿臉震驚,“上身失敗了,嫋嫋真還活著?!”
【《 一 般吧,也就是個猜 測 》】
【我就直問了,先前那個說薑厭必然第一個淘汰的還在嗎?】
【還在,正給自己燒醒目符。】
【笑死,不過這個小姐姐是真的聰明】
薑厭聳了下肩:“這樣就簡單了。”
她站起身,“我去找嫋嫋,你們現在引導夏晴上身吧。如果夏晴能正常溝通,那你們就按照剛才的計劃直接把她放出來。如果夏晴的人性已經被汙染至徹底喪失,你們就等我回來再把她放出來,到時我會帶著嫋嫋。”
沈歡歡懂了:“你覺得嫋嫋是夏晴死亡那刻的執念?”
薑厭重複了一下夏晴記在日記本裡的話:“這一生,我誰都沒點亮。”
“我猜她死去的時候,應該不知道嫋嫋還能活,也來不及恨村民。”
薑厭沒再廢話,轉身出了房門。耗費的時間已經足夠讓黃叔發現幾人並沒有去蠶房,也足夠讓他把這件事告知村長,時間很緊迫,不能再耽誤。
不過…
她已經猜出嫋嫋被藏在哪裡了。
沈歡歡目送走薑厭,轉身對著沈笑笑點了下頭:“開始吧,我在旁守著。”
沈笑笑再次抬起左手,閉上眼睛前,她問了沈歡歡最後一個問題。
“姐,來不及恨村民,那夏晴在恨什麼啊?”
沈歡歡沉默片刻,輕聲回,“或許在恨自己。”
夏晴死的時候,並不知道還可以活一個嫋嫋,她的執念不是救下某個具體的孩子,而是她作為老師,卻沒有救下哪怕一個孩子。
“她恨自己一個都沒守住。”
*
雷聲大到如同在耳邊擂鼓,脆弱的耳膜當不了那層鼓皮,被敲得嗡嗡作響。薑厭從夏晴家往村長家裡走,她被雷聲吵得心煩,傾盆大雨把傘刮得根本就拿不穩,雨水浸透了她的鞋與裙子,就在薑厭緊皺著眉心把濕透的額發從眼前撥開時,一扇門突然在她前方打開。
一個村民從屋裡走了出來。
薑厭像是沒看見人般繼續往前走,男人往前走了幾步,佇在了薑厭的正前方。男人三十歲出頭,塊頭壯,個子也高,比一米七四的薑厭還要高半個頭,他站在薑厭麵前,就像一堵密不透風的肉牆。
薑厭側了下肩膀,試圖避開他的接觸。
但很顯然,男人沒給她這個機會。
“你在做什麼?”他一把揪住了薑厭的胳膊,麵色極為陰沉,“你剛才去哪了?”
薑厭被迫停下步子。
“我耳膜疼。”她像是沒聽見他的話。
男人憤怒的聲音短暫地蓋過了雷聲,讓薑厭本就刺痛的耳膜雪上加霜。
“媽的,問你去哪了?!”
薑厭沒說話,她緩緩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男人。沒有任何生機的眼神,無端讓人害怕,男人下意識吞咽了口唾沫,鬆開手,薑厭從他手裡抽出胳膊,抬眸問他,“怎麼鬆手了?”
男人低罵了聲,惱羞成怒地舉起拳頭,“你個臭娘們,看老子把你眼睛給…”
在拳頭碰到薑厭眼睛的那一刻,薑厭側垂的手迅速攥成拳,一拳砸在男人的耳朵上。
“轟隆——”
一道閃電刺破漆黑的天色,緊接著伴隨著雷聲,男人的右耳嗡的一聲,他感到什麼東西在他的耳朵裡碎裂,一道鮮血從他的右耳流出,啪嗒,滴落在地上。
男人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耳朵,手心濕漉,全是鮮血。
這一拳的效果實在太驚人了,把耳膜砸到破裂隻用了短短半秒,直播間還沒反應過來,男人臉龐一歪,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薑厭舉著黑色的傘,麵無表情地邁過男人的身體。
就像書中記載的那樣,喜怒無常是妖物本性。薑厭活得久,會控製自己的情緒,甚至還會逗人類開心,但這僅限於她心情好的時候。
現在她已經找齊了線索,她的腳被泥水弄臟,她的頭發濕透了,她的耳膜刺痛。
她很煩。
這種煩持續到第二個村民出現在薑厭麵前,家家戶戶的房門打開了,一個兩個的人從屋裡走出來。
一個個的村民打著傘,緩慢地朝薑厭聚集來,倒在地上的男人被拖走,剩下的所有人包圍著薑厭。黑夜之下,他們衣服的顏色根本看不清,隻是一個個模糊的,沒有臉的人影,壓抑感十足。
“你看到了什麼?”
他們的聲音很亂,所有人都在說話:“你剛才去哪裡了?”
“你為什麼要亂跑?”
“你知道什麼了?”
“你認識夏老師嗎?”
“我就說他們很奇怪。”
他們圍著薑厭竊竊私語,幾十個人說著不同的話,幾十雙眼睛盯著薑厭,他們沒有著急捉住她,他們像是想逼瘋她。
“看看她的樣子,真漂亮啊。”
“比夏老師還要漂亮。”
“她不會認識夏老師吧?”
“說不準呐。”
“她要是報警了怎麼辦?”
“那她就是瘋子。”
“淹死她嗎?”
“可她如果隻是隨意轉轉?”
“今天雨大,很容易滑進溪裡。”
薑厭舉著黑傘立在雨裡,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塊腐肉,被醜陋的烏鴉聞到味兒追了過來,她下意識捏了捏指尖,就在薑厭準備有所行動時,本應還在山腳躺著的王保民,在黃叔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他顫著手指著薑厭,還沒等說話,就從嘴裡咳出兩口泥。黃叔跟大家說起情況,當說到他在下山途中看到倒在草叢裡的王保民的時候,所有人看薑厭的視線都變了樣。
原先他們隻是猜測,畢竟村長隻是打電話告訴了大家,說那些人失蹤了,讓大家趕緊去後山,祠堂還有夏晴家看看是否會有情況,結果他們剛出門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以及站在不遠處的薑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