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從沒覺得時間門如此漫長, 他閉著眼在心裡數著秒。
一秒,兩秒,三秒......
他覺得他已經數到了世界末日, 但牆上的時鐘隻堪堪過了十分鐘。
人都是怕死的, 程光也不例外。
生死關頭,他根本抱不了平常心, 他的大腦飛速轉動, 終於, 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了下來,開始思考這個狗為什麼要叼著他的頭。
他很確定自己還沒有暴露, 狗的智商應該還沒到通過剛才幾個動作就察覺到他可以看見它的地步——
想到這兒, 程光苦中作樂地想,但凡現在叼著他腦袋的是個人,他都沒命活。
畢竟他剛才的一係列動作,暴露太多了。
但這狗為什麼要叼著他的頭呢?
它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能看見鬼,所以他到底是多倒黴才被一隻狗這樣玩弄!
一片死寂中, 程光悄悄掀起了一點眼皮, 耳側潮濕黏膩的舌頭舔過,留下一層粘稠的肉沫。
胃酸上湧,程光趕緊又閉上眼。
這隻狗大概因為生前吃過人, 死後也覺得自己可以生吃個人,所以靈體變得很大, 或者說,嘴變得很大,否則根本無法含住他的頭。
程光根本止不住對未知的想象,他想到狗密密麻麻的牙齒, 想到它滴著黏液的舌頭,但劇烈的惡臭味還是讓他回到現實,他在被子裡死死壓著抽搐的胃部,不停斥責自己為啥睡前要開個天眼。
如果他什麼都看不見,他現在就是個安安穩穩睡覺的普通人,什麼都感知不到,自然也可以好好活命。
淩晨的直播間門熱鬨非凡,可以說從沒這麼熱鬨過。程光人緣不錯,和很多人搭夥做過直播,雖然難度係數普遍偏低,但勝在人品好,為人也慷慨大方,這會兒彈幕裡都是擔心的聲音。
【官方不去幫幫忙嗎,起碼通知樓下那幾個幫下程光啊?!】
【程光也是,但凡在枕頭底下壓張保命符,現在都不至於這麼被動,局裡已經快打破15天無人死亡的記錄了,程光你挺住,不要丟人!】
【還是以前參加的直播難度太低,從沒遇到過致命危機,要是老手根本不會犯這種失誤,最起碼不會隻在牆上貼被動符咒。】
【對,這類符咒弊端太大,必須感知到強烈血氣才會對周圍靈體發動攻擊,但如果程光的頭被一口咬掉,符咒就算感知到也晚了。】
有彈幕提出解決辦法:【咬舌尖自殘一下?這樣就有血氣了。】
但很快就有人反駁:【真不一定,程光的頭可是在狗嘴裡,舌尖那點血氣能不能傳到空氣裡都成問題….】
這些通靈師都是想了解709情況也暫時開了天眼的,所以全程知曉程光在麵對什麼。
其中有的通靈師甚至從零點開始就緊盯著直播,親眼目睹了渾身是血的狗是如何走進房間門又是怎麼叼住程光的頭的,但是很可惜,無論他們在彈幕裡如何提醒,程光也睡得昏天黑地。
而現在無比清醒的程光,眼睛被熱氣哈得睜都睜不開,壓了十幾分鐘還是沒壓住上湧的惡心,痙攣著胃乾嘔了幾聲。
【………】
【完了】
直播間門鴉雀無聲,程光心裡湧出絕望,現畫沒有工具,念咒需要時間門,而狗隻要一使勁,半秒就能把他的脖頸咬穿。
電光石火間門他忽然想起外套裡還有張沒用的護身符,外套就在兩米外,隻有他勇敢點,一鼓作氣扒開狗嘴,三五秒應該就能跑到外套那裡,把護身符拿出來!
想好就乾,就在程光準備一躍而起冒死逃命時,耳畔忽然響起一陣笑聲。
“嘻嘻…嘻嘻嘻嘻…”
程光的動作驟然僵住。
他什麼都看不見,不知道笑聲從何而來,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狗不可能發出笑聲,所以……
眼前隱隱約約有光亮傳來,狗張開了嘴,台燈的光亮照射進來,程光渾身緊繃,狀若隨意地偏了偏頭,而後他就看到了一個女人,更準確的說,是一個女人的頭。
女人表情瘋癲,充滿神經質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程光的大腦嗡的一聲,後脊到頭頂像是過了電,渾身發麻,一句話都說不出。
是何漱玉。
剛才,何漱玉的頭與他的頭並排貼著,在黑暗中戲耍地看他不堪一擊的演技。
見程光終於發現了她,何漱玉的嘴猛地咧到了耳根。
*
23:59。
薑厭的手機鈴聲準時響起,她迅速睜開雙眼。
她拍了拍睡得沉沉的沈笑笑,沈笑笑睜開惺忪的雙眼,搖搖晃晃爬起床,去洗手池用涼水撲了撲臉,又躺回床上。
零點已過,現在何漱玉的靈體該與肉.體分離,來到604。
但由於兩人不知道何漱玉被埋在哪裡,所以不確定她來這兒需要多久,但靈體飄的快,總會在天亮前到來。
“我再睡會兒,有動靜你就碰我的手。”
薑厭見沈笑笑已經清醒了,又闔上雙眼。
沈笑笑:?
她的小臉皺成一團,乾巴巴道,“你怎麼這樣啊…”
薑厭沒說話,半張臉陷在柔軟的枕頭裡,眼見著立刻就能睡過去。
“好吧好吧,”沈笑笑撅起嘴,任勞任怨地躺在床上緊盯著房門。
半小時後,沈笑笑翻來覆去好幾次,終於坐起身,輕輕碰了下薑厭的手。
很快,她的指尖被勾起——薑厭醒了。
沈笑笑見薑厭沒有睜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近她的耳朵,小聲道:“還沒來,就是我晚上喝水太多了,現在有些難受…”
“你先彆睡,我去上個廁所。”
薑厭睜開眼,“你去吧。”
沈笑笑瞅了瞅薑厭,確定她再沒其他話要說後,扭捏道:“你不陪我一起去嗎?”
房間門內沒有廁所,想解決的話隻能去每個樓層的公共廁所,沈笑笑害怕,她今天可是看完了一整本恐怖小說,書裡說得好,深夜獨自外出的人簡直就是白給,尤其是去公共廁所,格外白給。
——沒有一個人能從靈異世界的公共廁所裡安全離開!
見薑厭隻是揉眉心不說話,沈笑笑的臉越來越沮喪。
片刻,她聽到了一聲美妙的“走吧”,然後她就看見薑厭站起身,拽過椅子上的外套,兀自往門外走。
沈笑笑喜笑顏開,連忙拖拉著鞋跟上。
“薑厭姐你真好!”沈笑笑小聲發好人卡。
要不是沈笑笑剛才守了半小時夜,薑厭也懶得跟出來,所以她搖了搖頭,也沒管掛在她肩膀上的八爪魚,舉著手電筒,徑直往公共廁所走。
廁所距離兩人房間門並不遠,不到三分鐘就走到了,薑厭抬了抬下巴,示意儘快,沈笑笑忙不迭點頭,小跑著遛進隔間門。
沈笑笑其實知道沒什麼,但受不住滿腦子都是恐怖畫麵。不到兩分鐘她就提著褲子跑出隔間門,站在薑厭麵前低頭係鬆緊帶。
薑厭:“……….”
沈笑笑毫不在意地係好褲帶,昂首挺胸地往屋子走。
深夜的走廊誘發人內心深處的不安,沉悶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如鼓點震在耳膜上。
沈笑笑剛走幾步就慫了,又貼在了薑厭身旁。
兩人沿著牆麵走著,幾乎重疊的腳步聲不間門斷地交錯著。
噠噠,噠噠…..
沈笑笑可以清晰地判斷出哪個聲音是她的,哪個是薑厭的,她就這麼在心裡數著兩人的腳步,悶頭往前走,可眼前的樓道似乎沒有儘頭,周遭全部事物都凝固靜止,唯有腳下的路在不斷往黑暗裡延伸。
沈笑笑覺得好像有些不太對,又走了半分鐘後,她遲疑地停下了步子。
...走了多久了?
沈笑笑低頭看了眼手表,0:48。
兩人從廁所出來後,竟然已經走了八分鐘。
沈笑笑哆嗦起來,她趕忙扯了扯薑厭的袖子,“薑厭姐,我們遇到鬼打牆了!”
薑厭看過這方麵的電影,冷靜道:“我記得一直走就能走出去。”
沈笑笑連忙解釋:“不是的,雖然鬼打牆不能困人太久,但我害怕...不是,今早太陽一升,何漱玉可就轉世去了,咱們必須在之前出去的,這下怎麼辦呀?”
薑厭感到好笑:“你不是通靈師嗎,你問我怎麼辦?”
沈笑笑愣了愣。
她求助姐姐已經是本能,沈歡歡學習刻苦,幾乎通曉所有通靈相關的理論知識,而現在她潛意識裡把薑厭當作了沈歡歡,遇到不懂的就去問,遇到棘手問題也第一時間門去求助。
但薑厭不是沈歡歡。
薑厭才剛踏入這行,理論知識比她還要貧瘠。
沈笑笑手忙腳亂想找出手機求助姐姐,但她摸遍了褲兜,想起自己出來上廁所根本就沒帶手機。
迎著沈笑笑的目光,薑厭攤開手,“我也沒帶。”
一片死寂。
四周漆黑得如同融化的墨汁,隨時都要把人吞噬,沈笑笑的頭都快要垂到胸口了,渾身寫滿了不知所措。
“往前走,”薑厭提議,“估計半小時就能走出去了。”
沈笑笑搖頭:“不行,我們得儘快出去,我開始覺得不舒服了。”
她對靈體感知靈敏,她幾乎可以肯定,現在鬼打牆之外就是何漱玉。
既然何漱玉已經來了,她們就不能在這裡長時間門耗著。
沈笑笑努力去回想以前的經曆,想了幾分鐘終於讓她想起半年前的一次直播。
當時她和沈歡歡在一個村莊遇到了黃大仙,那村莊常年以販賣黃鼠狼皮為生,抽筋剝皮手段極儘殘忍,兩人進村探查村民死亡原因時,就遇到了鬼打牆。
當時姐姐是怎麼說的來著?
——“這種簡單的鬼打牆不需要浪費任何符咒,事實上沒有什麼符咒是用來對付鬼打牆的,因為它很好破解。”
——“所以以後笑笑遇到鬼打牆的時候不要害怕。”
回憶結束,沈笑笑吞咽了口唾沫,像是給自己打氣一樣說了句:“我才不害怕。”
“我先試試,薑厭姐你跟著我走。”
薑厭挑眉,“行。”
聽到薑厭的回答後,沈笑笑開始悶頭朝前走,她每走幾步就會拐一個90度的直角彎,而後繼續走,繼續拐彎,大概走了有四五圈,她突然穿過牆體,消失在薑厭麵前。
見沈笑笑出去了,薑厭單手捂住耳環上的攝像頭,一根紅線從她指尖探出,刺穿牆體,又迅速消失不見。
不過幾秒,她就出現在了沈笑笑身後。
彈幕裡飄過幾條疑問。
【我是困出幻覺了?薑厭那兒剛剛是不是黑屏了幾秒?】
【是黑屏了。應該是受到鬼打牆影響了吧,攝像頭短暫掉線了。】
【有道理,局裡攝像頭該升級了。】
兩人重新出現在走廊裡,604就在肉眼可及處,但兩人一時都沒有動作。
“哢噠,哢噠,哢噠….”
本該寂靜的走廊,傳來密集沉悶的敲擊聲。
這些敲擊聲由遠及近,聲音很密很快,就像是三個人在並排飛速走路,但深更半夜怎麼會出現在六樓散步的人。
薑厭垂下眸,拽了下一動不動的沈笑笑。
“回屋。”
薑厭的聲音幾不可聞,但還是把沈笑笑嚇了一跳,她被越來越擠的鼓點般的聲音嚇到了,頗有點草木皆兵的意思。
薑厭把手電筒的光打在地麵上,拉著沈笑笑往前走。
不消片刻,兩人就看到了那是什麼東西。
這是一個沒了頭顱的人。
因為生前受過致命傷,她的身體過於殘缺,幾乎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她隻能跪在地上前行,左膝與胳膊齊齊向前動作,發出“哢噠”一聲,之後左膝帶動著右膝又發出“哢噠”一聲,最後失去頭顱的脖頸跟隨肢體動作輕輕搖晃,發出脊椎碰撞的清脆“咯噠”聲。
最詭異的是這“人”明明已經殘缺到這種程度,爬行速度卻奇快,手腳並用,僅僅三秒就前行了□□米,路過之處滿是鮮紅的血手印。
血腥味撲麵而來,扭動的人體已經快到604門口。薑厭麵色不變,把緊咬牙關的沈笑笑推進房間門,而後迅速關上了門。
一進門,沈笑笑就死死捂住嘴,軟著腿癱倒在地。
剛才的畫麵不親身直麵根本無法想象,詭異至極,恐怖感直竄天靈蓋,讓人毛骨悚然。
沈笑笑大口喘著氣,呼吸都不通暢了,薑厭覺得她要是再不鬆手,很可能活生生把自己憋死。
薑厭把她拖到床上,緩和氣氛:“我給你講個笑話。”
沈笑笑感激涕零。
薑厭:“你下午說對了,何漱玉的確在滿地找頭。”
“………”
沈笑笑虛弱臉:“…我都這樣了,冷笑話咱就不要講了吧。”
薑厭零星的那點合作精神消失殆儘,自顧自地躺下蓋好被子。
沈笑笑:“……..”
但被這麼一打岔,恐懼的念頭竟然消散了不少,沈笑笑也跟著沈歡歡出過不少次任務,自然知道現在應該乾什麼。
此時何漱玉的身體已經穿過房門,爬進了屋裡,沈笑笑飛速閉上眼睛。
片刻後又偷偷掀起眼皮,迅速瞄了眼牆壁上的血手印又飛快閉上眼睛。
該說不說,薑厭的氣場實在有些強,而且好像完全不會害怕,給她帶來不少安全感。
想到這兒,沈笑笑往薑厭那邊擠了擠。
就是冷冰冰的。
沈笑笑被薑厭的胳膊涼到,又像個蟲似的往外挪了挪。
噠噠噠噠噠噠——
滿屋都是節肢動物爬行的聲音,何漱玉顯然是在找失去的頭,她似乎失去了方向感,爬行速度放得很慢,搖搖晃晃的,幾次要從窗戶上掉下去。
薑厭睜眼望著何漱玉扭曲的四肢,目光沉吟,突然她動了動指尖,把床頭的裝飾品推到了地上。
——砰!
沈笑笑嚇的呼吸都暫停了,反應過來後趕忙偷偷摸出兩張護身符,塞了一張到薑厭手裡。
但預料中的回頭並沒有出現。
何漱玉自顧自爬著,場麵血腥恐怖,但也僅此而已,她沒有對聲音表現出任何關注。
薑厭叫她:“何漱玉。”
何漱玉依然沒有多餘舉動,她貼在衣櫃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