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惟明一個懵懂幼兒,本該是天潢貴胄,一朝跌落雲端,活得尚且不如尋常稚童,野草一般長到七八歲,大字不識一個,話都說不利索,對朝堂之事更是一片茫然。彆說“異星”,就是天上落下來個月亮,十六年也足夠將它磋磨成一塊頑石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惟明八歲那年,宮中忽然憑空出現一位女冠,一路閒庭信步地走進了紫極殿,如入無人之境,紫霄院近百術士加上全城上萬禁軍,愣是沒有攔住她。
那位夫人姓元名世雪,是傳說中的仙山秘境——螢山長夜府的掌門人,也是一個手段和性格都耿直得驚人的奇女子。她來玉京隻辦了一件事,就是指名道姓要收冷宮裡的小皇子為徒,並且當著乾聖帝的麵對敬輝放了一句狠話:
“你做下的好事,洗乾淨脖子等著吧,來日自然會有人收拾你。”
自那日之後,乾聖帝對惟明的態度就發生了奇異的變化。九年後,十七歲的惟明重返玉京時,已完全出落成一位風儀出眾的俊美少年。他雖然沒有受過一天皇子應有的教導,才識卻絲毫不遜於列位天潢貴胄,連宮人們都在私下裡爭相議論,說他是難得一見的“神仙人物”。
皇宮內外一片嘩然,但這顯然不是眾人樂見的結果。惟明越是聰穎□□,越令乾聖帝時時想起
當年“光盈紫微”的奇異天象,名為“忌憚”那根刺就紮得越深。
出於種種顧慮?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惟明雖然在十七歲時回到宮中,卻從未真正歸朝,他自言一心向道,無意塵俗,五年來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螢山修仙,隻在皇帝過壽這種重要日子才依例回京一趟。看在他懂事的份上,乾聖帝也依例為他封王開府,心照不宣地維持著“父慈子孝”的體麵。
至於他修的是什麼仙,並沒有人真的在乎,連江海也隻當他開玩笑。
“今天一見,王爺身量比上回又高了好多,”江海換了個話題,繼續跟他絮絮叨叨,“易管家前兩天剛讓春至姐姐比著去年的衣裳給您裁新衣,放量肯定是不夠,得抓緊回去試試,否則都來不及改了。”
惟明雖是天潢貴胄,但從小養得糙,對衣食都不太挑剔:“又不是去選妃的,不用這麼興師動眾,慢慢做就是了,我一個大活人杵在王府裡又不會跑了。”
江海道:“就怕您今日回京的消息傳進宮裡,陛下立刻宣召,難道還讓王爺穿著便服進宮?再者過兩天萬壽節總要麵聖,到時候彆的王爺一個個穿的花紅柳綠爭奇鬥豔,就您素麵朝天,還沒有縣裡的員外看著闊氣,那像話嗎?”
惟明被他念得頭疼:“知道了知道了,回去就試,本王一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進宮,不給咱們王府丟人,好嗎?”
端王殿下雖然命途坎坷,親緣淡薄,又常年避世而居,但脾性意外地並不孤僻,反而有種春風拂麵般的隨和,跟江海這樣的小廝也開得起玩笑,對待王府的仆婢從來都是和顏悅色,不故意拿架子,也不輕易發作彆人,因此一回府就受到了上下一致的熱烈歡迎。
惟明一年就回來這麼一次,因此這一天對王府眾人來說不亞於節日。管家易大有特意安排了豐盛的家宴,帶著全府仆從輪流給他請安敬酒,一直熱鬨到月上中天方才結束。
回到內院,惟明洗漱後屏退了下人,隻單獨叫易大有留下,披散著長發坐在燈前,一封一封地拆看信箋,這時候才有工夫說正事:“京中最近局勢如何?”
易大有右足微跛,雖是太監,腰背卻筆挺端正,天生一副溫和麵相,神氣寧靜,令人一見便心生親近:“隻有一件,還需王爺多留心。紫霄院大國師敬輝兩個月前突然自請閉關三年,陛下不但沒有挽留,反而任用了新人接任他的位置,此人名叫遲蓮,年紀不過二十五六,聽說手段相當厲害。”
惟明微微挑眉,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笑音:“這麼靈,難道還真讓我師父說中,敬輝這是遭報應了?”
易大有道:“奴婢暫時還沒查到他的來曆,此人出身師承一概不詳,最初是副國師葉金檀向陛下引薦,他入宮短短兩個月,就肅清了敬輝的勢力,連葉金檀也不是他的對手,如今更穩坐大國師之位,是陛下麵前炙手可熱的紅人,紫霄院已完全成了他的一言堂。”
搖曳燭火下,惟明側臉猶如蒙上一層輕紗,光影柔和了他輪廓中氣質鋒利的部分,越發顯得鼻梁高挺緊窄,眉目清俊如畫,但無可遮掩的是那雙眼睛中透出的居高臨下的審視目光,簡直比劍鋒還要冰涼銳利。
“有意思。”他眉梢淺淺一彎,玩味地道,“這麼有本事的人,不見上一麵就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