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鄭家先祖堯山遇蛇的故事鄭懷芝當然聽說過,但由於年代久遠,加之鄭縉對此不感興趣,所以家裡並不經常提起,她自然也從未信以為真,可那老嬤嬤卻告訴她當年確有其事,如果她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不妨效仿鄭家先祖的做法,去堯山請蛇神救命。
鄭懷芝從小就怕聽神鬼妖怪的故事,鄭縉還嘲笑過她膽小,但她更怕自己一輩子掙紮在泥淖裡。眼下她已經沒有彆的選擇了,最差不過是死,但若能抓住一線生機,她的人生就能重新回到雲端。
鄭懷芝擦乾了眼淚,在老嬤嬤的陪伴下連夜離開了鄭家,一直到堯山腳下,老嬤嬤折下了一枝楓葉彆在她衣襟上,告訴她要順著風的方向一直向西走。她獨自拄著一根拐杖進入了深山,跋涉了大約一天一夜,終於因體力不支而昏倒在林間。
“那一次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想到竟然還有醒來的一日。”她望向半空中的青灰巨蛇,驚惶褪去,像望著自己一生走錯的歧途,親口承認了那個被她隱藏了幾十年的秘密,“是你救了我。”
無論什麼時候想起都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秘密,其實隻是這麼簡短的一句話,但那背後洶湧而曲折的情緒即便到了如今,仍然在她胸中激蕩出回響。
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第一次聽到蚺龍的聲音,竟然出乎意料的年輕乾淨,一點都不可怕,甚至比她還要手忙腳亂,活像個第一次見到陌生女子的青澀少年。
“你的眼睛看不見嗎?你彆哭,不是,你放心,我可以幫你治好的……真的!你信我!”
也是那時她才知道,蚺龍一族自從被尊神流放到堯山,數百年來一直潛心修煉,卻遲遲沒有突破的跡象,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一條蚺龍救起了在山中迷失方向的獵人,替他治好了被瘴癘毒瞎的眼睛,居然奇跡般地修成了正果,飛升登仙去了。蚺龍一族方才明悟,當年降下處罰的天尊並沒有打算趕儘殺絕,機緣就藏在善緣裡,隻要救下一個眼盲之人,蚺龍就可以脫去刑罰,重歸仙途。
雖說堯山深處有瘴癘為屏,凡人難以進入,但數百年過去,還是有些迷路誤入的人遇到蚺龍,彼此成就一段機緣。先前困守此地的蚺龍一族已經飛升得差不多了,到得此時,就隻剩下救了她這一位。
兩天後,鄭懷芝雙目複明,見到了她的救命恩人……蛇。
那是一個人身蛇尾的青年,頭發和鱗片一樣,是泛著冷光的青灰色,麵容幾乎可稱得上俊美,目光卻像從未被塵世窺探過的一汪深泉。
他□□著上半身,鄭懷芝第一反應就是轉臉躲避,可是由於他的膚色極白,因此胸口那道深紅傷疤無可避免地印在了她的視線上。
“那裡……是因為我嗎?”
她終於忍不住好奇,問出了這個問題。年輕的蚺龍欣喜於她的康複,毫不藏私地告訴她,治好她眼睛的藥,其實是從他的內丹中抽出的龍髓,其中蘊含著妖獸的法力修為,對凡人而言是能治療一切痼疾的良藥,對於蚺龍來說,就相當於他們的第二條命
。
對於強大的妖獸而言,人實在是渺小而脆弱的生靈,蚺龍畢竟太年輕也太孤獨了,沒有人告訴過他要防備弱者,更不知道什麼叫“懷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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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鄭懷芝已經可以自如地行動,她在山洞附近四處逛了一上午,回來時給蚺龍帶了一小捧新鮮的蛇莓。
她羞怯地微笑著送出了這份謝禮,輕聲細語地說自己身無長物,隻能找到這些東西來表達心意,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回到家中,重新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她會像自己先祖一樣為他立下神位,一生供奉香火。
蚺龍當然沒有拒絕她的好意,鮮紅欲滴的蛇莓散發出香甜的氣味,當它吃下最後一顆,還沒來得及擦乾唇角邊沾著的果汁,就酣然醉倒在山野樹叢之中。
鄭懷芝臉上柔和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來,雙眸明光熠熠,甚至比失明之前更美。鄭家請來的教習嬤嬤曾說她空有美貌卻一團孩氣,溫婉有餘而嫵媚不足,可短短三天之內,她天真稚氣的神態已全然洗脫,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舉手投足之間有種難以言喻的從容氣質。
或許是從生死關口走了一遭,也可能是她從此學會了欺騙和不擇手段。
纖細的手指上還沾著七葉菊的淺紅汁液,像洗不乾淨的血,那是一種神奇的野花,氣味芬芳,常吸引路過的動物來咬上一口,但隻要沾上花瓣中的汁水,就會像喝多了酒一樣醉倒,要睡上很久才會醒來。
她懷中還藏著一把小刀,原本是拿來防身用的,此刻卻毫不猶豫地插/進了蚺龍胸膛上暗紅的傷疤。
“芝娘……”
誰也沒想到最先開口的是鄭縉,他痛心疾首地道:“芝娘,你糊塗啊!我知道你的眼盲之疾愈合得蹊蹺,這些年一句話都不敢多問,可你……你怎麼能做下這種糊塗事!”
這些年來鄭懷芝從王妃做到皇後,閉口不提當年事,鄭縉自知愧對女兒,也從來沒有深究過她在堯山都遇到了什麼,誰知道背後藏著這等驚天隱情,對方為了報仇找上門來,他竟然還親自把他們帶到了皇後和太子麵前!
皇後沒有理會老淚縱橫的鄭縉,自顧自地一件一件卸去身上首飾,脫下錦繡鳳袍,隻著單衣,脫簪披發,麵白如雪,朝乾聖帝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低聲懇求:“陛下,今日的災禍全出自臣妾一身,您要降罪責罰,臣妾絕無怨言,隻求您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善待曄兒,他是個至純至孝的好孩子,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拖累了他。”
乾聖帝冷冷地俯視著她,隻覺得倒黴透頂,失望至極,一想到她因一己之私捅出了這麼大的簍子,簡直不願再多看她一眼:“有母如此,此子已不堪大用,若早知你心腸如此狠毒,朕絕不會容你至今日!”
透明淚水從那雙依然很美麗的眼睛中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她自下而上仰視著自己的丈夫,一邊流淚,一邊自嘲地笑了:“到底是我賭輸了啊。”
乾聖帝皺眉:“你胡說什麼?”
鄭懷芝忽然轉向蚺龍,高聲道:“你不是想要回你的內丹嗎?我告訴它在哪裡
!當年是我偷走了你的內丹不假,我本來打算把它當做自己保命的手段,但在二十三年前,陛下病重垂危,藥石罔效,連紫霄院的國師也束手無策,為了救他,我把那顆內丹用在了他的身上。”
“陛下,您現在知道了,為什麼蚺龍夜出,第一個找的就是您嗎?”
乾聖帝倏然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