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珩雖然被他誇了,但莫名地高興不起來,總覺得自己其實是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被踢了一腳。
惟明回身向樓上走去:“這艘船不論裡外都沒有標記,連個看得出來曆的物件也找不到,我最初還以為是遭受劫掠所致,但現在看來,很有可能是先入為主了。”
歸珩迷茫道:“什麼意思?”
“就是說這艘船有可能真的是一艘‘鬼船’。”惟明道,“沿海州縣有時候會有一些關於‘鬼船’的傳言,是說一些商船無字無號,像幽靈一樣往來於諸國之間,做些見不得光的生意,比如走私金銀兵器鹽鐵,或者略買婦女人口之類。”
“官府不管嗎?”歸珩道,“他們在海上來來去去,海盜為什麼不打劫他們?”
歸珩作為高居九重天之上的神仙,天生就是俯瞰眾生的視角,有時候見事透徹、甚至能比惟明先一步跳出盲區之外;但有時又會因為缺乏常識而顯得目無下塵,像那種會說出“何不食肉糜”的混賬。
惟明無奈地站住了腳,苦笑道:“仙君,這還猜不出嗎?沒有官府默許,官營鹽鐵怎麼能到他們手裡?沒有他們走私,海盜造反的兵器又從何處來?”
“……”
歸珩嘀咕道:“凡人太可怕了……那照殿下的說法,梁州官府也參與了嗎?”
“光憑一艘擱淺的船,還不能斷定梁州官員牽涉其中。”惟明道,“如今這案子有兩條線,一是船中屍首的身份,包括這艘船的來曆,如果我們的推斷沒錯,那些屍首並非大周人,而是外邦人的話,恐怕很難查出下文,追究他們的死因也是困難重重,這條線基本上已經斷了。”
“一是田有餘等人的死因,我們已經抓到了一點線頭,順著追查下去不一定會有收獲,但一定會驚動這張蛛網最中心的怪物。”
“隻要它按捺不住,動彈一下,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當夜。
義莊內陰風陣陣,兩道人影翻過院牆,輕盈無聲地落在地上,其中一個劃著了手中的火折子,兩人借著微弱搖曳的火光照亮,輕車熟路摸進了停屍的廂房。
一雙手輕輕拉開了田有餘的屍身上蓋著的白布,另一個人在門口望了一圈風,隨手下了個禁製,這才敢放開聲音抱怨:“我說殿下,就非得大半夜來這種陰森森的地方嗎?”
火折子移向桌子上的油燈,燈光亮起,赫然是一身黑衣勁裝的惟明:“廢話,難道你要大白天當著那麼多凡人的麵給屍體施法嗎?”
歸珩理了理衣裳,很有神仙派頭地道:“先說好,人死之後三魂七魄離體,其中魂魄去往地府,等待轉世輪回,記憶則歸於天地,化為天道的一部分,他都死了好幾天了,就算是有複現之術,也不能保證他的記憶還留在身體裡。”
惟明道:“沒事,先試一試,有一點也比沒有強。”
歸珩道:“那殿下先閃開,離我遠點……也彆站我對麵!”
惟明被他攆出一裡地開外,迷惑道
:“你施個法要起這麼大的陣仗嗎?到底是法術特彆複雜還是你水平不行?”
歸珩怒道:“我水平沒有問題!但是你彆站在旁邊盯著我看行不行,會影響我發揮!◣◣[]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惟明:“……”
這逆子真是沒救了。
歸珩憋著一口氣,雙手速度極快地掐了個複雜的法訣,掌心凝成一團青光,飛向田有餘額頭正上方,淡淡的光暈籠罩了他身體每一寸骨肉,喚起絲絲縷縷帶著黑紫氣的細線,都像有生命一般被吸引,搖曳飛入光團之中。
隨著細線注入愈多,青光逐漸染上了其他顏色,在半空中延展變化,幻化成一麵巨大的光鏡,黑氣在鏡中凝聚飛散,漸濃漸淡,最終呈現為如真實一般鮮活生動的影像。
歸珩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悄悄地鬆了口氣,假裝很稀鬆平常地說:“還算走運,他的記憶沒有完全消散。”
惟明但笑不語,給他鼓了鼓掌。
鏡中倒映出滿城燈花,百姓們熱熱鬨鬨地簇擁著花船入水,恰好就是他們要找的中元節那一晚。
惟明和歸珩在鏡外,懷著難言的複雜心情,與三個月前的鏡中人一道,目送著十幾團巨大而鮮明的火焰向順水向遠空飄去,直至光芒被漆黑的地平線吞沒。
大部分人看完放花船就各回各家了,海灘上隻剩稀稀拉拉的十幾個人留下收拾殘局,正哈欠連天困得雙眼朦朧時,田有餘忽然指著遠處道:“那是什麼?”
幾個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嘲笑道:“老田,你困迷了眼了!那還能是什麼?當然是花船了!”
田有餘揉了揉眼睛,用力地看了一會兒,懷疑道:“不對,那光看著怪瘮人的,花船哪是這個顏色?我怎麼看著像艘大船呢。”
眾人被他說的後脊發冷,一邊大聲罵人一邊互相推搡著蹚進海水裡,過了一會兒,果然見海麵顯現出一艘大船漆黑的輪廓。詭異的是那船通體漆黑,艙中既無燈火,也無人語,甲板上更是不見人影,隻在桅杆上掛了一盞鬼火似的青瑩瑩的燈籠,等海浪把船推到岸邊,不知從哪裡刮來一陣陰風,“呼”地一下子將那點燈火也吹熄了。
一群漢子你看我、我看你,心裡直打鼓,湊在一起商議。田有餘低聲道:“今日中元,咱們彆是撞見不吉利的東西了。不如就先讓它擱淺在這兒,等明天稟報給官府,叫官府派差役來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