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時候他應該問一句“最重要的人”是誰,但居然莫名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不好意思。遲蓮心思澄澈得像琉璃,他滿心滿眼裡盛著誰,帝君不用問,也看得一清二楚。
“神仙們憑借仙道術法便可操縱風雲、移山倒海,隻有需要上戰場的才會用神兵做法器,而你要選的那條路比他們更艱難……如果你要的是無論何時都有一戰之力,那從開始練劍起,就要忘記自己是仙人,日鍛月煉,吃彆人不吃的苦,才能有所成就。”
他睨了一眼遲蓮,經過很長一段停頓,方淡淡地道:“無論什麼人,再重也重不過自身,沒必要這樣折磨自己。”
他本意是警告,但遲蓮卻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連個偏旁都沒聽進去,鏗鏘有力地說:“請帝君教我!”
蒼澤帝君:“……”
他現在有種格外複雜的愛恨交織之感,一邊是被遲蓮的赤忱打得落花流水,暗暗感慨不管怎麼嬌慣他都嫌不夠;另一邊則是老父親心疼孩子,但凡遲蓮是為了彆的某個人做到這一步上,他早就親手把那人填進天河了。
雖說不以出身論英雄,且在降霄宮中,遲蓮其實比彆的仙君更得帝君照拂,但相比與歸珩等人,他的危機感顯然強得離譜——彆說是因為吃苦退縮,隻要給他稍微起個頭,他甚至都不用任何人催促,就能自動自發地每天練足兩個時辰的劍。
那把集市淘來的舊劍哪怕破得跟凡鐵沒什麼區彆,終究也是仙器,因此帝君最初隻叫遲蓮用木劍,又輕便又不怕壞。但他久居高位,當了太多年神仙,一時沒那麼容易設身處地地想到凡人是什麼樣的,直到幾天後授課時他看到遲蓮兩隻手上裹纏的紗布,才意識到自己算漏了一件事。
“手怎麼了?”
遲蓮下意識就要用袖子蓋住,含混道:“沒事,不小心劃了個口子。”
帝君能信他就有鬼了,二話沒說,捏著遲蓮的腕骨把他手上繃帶拆了,越揭眉頭皺得越緊,到最後一層時,白布已經被血浸透,露出其下滿掌觸目驚心的血泡。
“你……”
能把蒼澤帝君氣得說不出話來,遲蓮可能真的是開天辟地以來的頭一位。
帝君沉默了很久,久到遲蓮以為他要甩手離去,都在心裡演練過一遍該如何飛撲跪下抱大腿請罪,他終於慢慢地說:“太久沒見過……我已經忘了神仙會不會被磨出水泡了。”
遲蓮一麵覷著他的臉色,一麵小心地說:“它隻是現在看起來不大好看,等結痂變成繭子就好了,練劍哪有不長繭子的……”
帝君輕按著他的手腕,不叫
他抽回手去:“但是像你這種磨法,沒等長出繭子手就廢了,到時候你想用什麼拿劍?”
如果磨出血泡後立刻停手休息,不至於弄成這麼血肉模糊,遲蓮這明顯是包紮後依然練習如故,隔著布把所有血泡都磨破了,還不打算到此為止。
帝君如今不怕他不懂事,隻怕他太懂事,可是麵對這麼個實心秤砣,真是說不得也打不得——上進有什麼錯,難道領回來是個隻知依附他的菟絲花他就滿意了?他傾心傳授親自教導,不就是為了以後遲蓮能成長為足以與他比肩的神仙,能替他分一分身上背負的蒼生重任嗎?
為君為師,他哪來的立場能說得出“停下”二字?
遲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理虧,但他在帝君麵前沒有那麼多原則,老老實實地低頭道:“我錯了。”
帝君卻道:“這也不能算錯,不必認錯。”
他鬆開了遲蓮的手腕,卻沒有收回手,反而在遲蓮眼前攤開掌心,平靜地道:“你看一看我的手。”
遲蓮:?
平心而論,帝君的手確實好看,膚色白皙,筋骨清晰,指節分明,五指修長有力,沒有斑點疤痕,尤其是有遲蓮的手在旁邊比著,更顯得乾淨素潔,是一雙養尊處優、不沾風霜的手。
一般人這時候都理應自慚形穢,然而遲蓮並沒有長那根弦,所以他隻是抬頭看了一眼帝君,很實在又誠懇地道:“好看。”
舉凡天神,尊位越高越威嚴疏離,喜怒不形於色,容貌再出挑也不是用來欣賞的。但這一刻不知為何,遲蓮忽然覺得帝君身上那種令人不可逼視的威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而一直以來被氣勢壓製、或者說被刻意忽略的俊美莊麗就水落石出,變得觸手可及,好像月亮落進他手心裡一樣。
帝君任由他看,托著他的手背,慢條斯理地說:“遲蓮,我喜歡漂亮的手。”
遲蓮:“……”
他突然被美色晃了眼,無來由地心虛氣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