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煨回道:“有,但不能是我這邊動。”
郿塢是董卓專門加固的防禦,這也意味著此地對長安的屏障作用非同一般。
自益州通斜穀道,便可抵達郿塢,涼州方向則可順渭水直下,經由陳倉抵達此地。
如今局勢萬變,不能對盟友有過高的期待。
連李傕都可以背叛董卓,那麼隻是被董卓加封了個大司馬的劉焉,也不是非要跟他維持友好關係的。
所以他不能傾巢而出。
“但有一個人可以協助我這頭一道出兵。”段煨語氣篤定地回道:“張將軍可以。”
這個張將軍說的是張濟。①
段煨解釋道:“張子度此人若非相國委任,借協助劉表擊殺孫堅,還未必能重拾信心,相國於他而言有恩。此外,李傕早年間與其起過衝突,如若李傕掌權,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我猜相國為李傕所挾製之事,並未傳到張濟的耳朵裡。”
“請渭陽君在此地稍事休整,我著人送信前往張將軍駐紮的上雒,等兩方商定了進攻時間後,必定合入京城,以平李傕之患。”
董白看得出來,祖父對段煨的判斷是對的,在這種董家失勢的時候,段煨並未落井下石,也並未做出什麼觀望以待時變的選擇。
他已經站定了立場。
而聯絡張濟同攻長安,確實是此時的最佳選擇。
她語氣堅決地回道:“我跟你的信使一起去!”
不等段煨提出什麼勸阻之言,董白已接著說道:“隻有我也去才是最合適的。就像今日,如若是另外一個人來給將軍送信,透露京中的這個情況,你會相信嗎?”
答案大概率是,不會。
見段煨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沉思之色,董白又道:“我想張將軍也不會相信的。”
所以必須有一個足夠分量的使者!
在董白看來,比起先前徒步從長安走到郿塢的情況,現在從郿塢往上雒還可以騎馬而行,也有侍從相伴拱衛左右,已經是再好不過的處境。
更讓她深覺慶幸的是,董卓選擇段煨作為求援的目標沒有選錯,段煨選擇張濟作為策應也並未評判出錯。
張濟不僅和李傕有矛盾,還有個侄子先前落到了喬琰的手裡,一旦讓李傕繼續掌握長安局勢,張濟必定要遭到清算。
如此考慮之下,他就必須要出兵。
他盤算了一番郿塢往長安的行軍時間和自己這方的,向著董白說道:“給我一日整軍與安排各種事宜的時間,我這頭先出兵,屯兵藍田穀一帶,而後你前去告知於段將軍,我等相約於哪一日同時發兵,大約能一並抵達長安城下。”
董白聞言大喜。
有這兩路齊出,祖父和曾祖母他們便都有救了。
當李應等人在另一頭自陳倉發兵入涼州的時候,她也與張濟完成了這出會麵。
而後她跟隨張濟抵達藍田穀,再行前往郿塢給段煨報信,相約了那個進發長安的時間。
這也正是李應等人剛要走出渭水河穀,遭到喬琰迎麵衝殺的時候。
隻是雖一切進展順利,董白還是覺得自己的心中隱約有幾分不安。
這種不安或許是因為涼州的戰況,也或許是因為她悄然離開長安所存在的隱患。
可如今局勢如此,她也隻能接著走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也便是在她往複奔波達成了這份段煨與張濟合作計劃的同時,在長安城裡,董卓所禁錮的地方迎來了一個特殊的來客。
“你來做什麼?”董卓朝著進門的賈詡看去。
比起李傕對他的背叛,董卓顯然更不理解賈詡的這個選擇。
李傕這人短視,且有權力欲,久處人下,又驟然得到了上位的機會,確實難免惡向膽邊生。
可賈詡是個聰明人,何必選擇李傕這種蠢蛋來輔佐!
若真選李傕,賈詡還不如趁機逃回涼州去,將長安的情況告知於喬琰,讓她來收取漁翁之利,豈不是還能將功折罪。
然而讓董卓意外的是,他從賈詡這裡聽到的回話卻是:“我是來幫相國一把的。”
“幫我?”董卓譏誚地反問道:“若無你給李傕出謀劃策,我不相信他能想得到借用天子的名義來向我發難,他也想不到利用王允來達成這個目的。”
李傕有點腦子但不多,這種建議隻可能出自賈詡的手筆。
處於下風的狀態讓董卓比任何時候都能清醒地思考。
麵對董卓的這份質問,賈詡搖了搖頭,從容回道:“這又為何不是在幫相國呢?就像我明知道相國以渭陽君為信使,傳信段忠明,我也並未將此事告知於李傕,甚至還幫忙打個了掩護。”
董卓眸光一變。
賈詡這句話直接揭露了董白的所為。
哪怕他說著什麼並未告知於李傕,對董卓來說也是個意外的壞消息。
可他又聽賈詡繼續說道:“李傕說這是在撥亂反正,也不能算錯。我也在以我的方式替相國撥亂反正,隻不過是為了相國才做的這件事而已。”
見董卓憤怒之色減弱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狐疑,賈詡說道:“相國錯過了最合適的左右開弓、襲擾涼並二州的機會,戰機稍縱即逝絕不等人,所以那支進攻涼州的隊伍不可能取勝,不過——”
“他們可以將喬琰引到關中來。”
“從涼州方向來看,先擊入侵的李傕部將,後知長安有變,無論喬琰是否行事穩重,此時都必定要儘快進軍關中。”
“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事。”
“如今的局麵下,我們已不可能在涼州將其驅逐,重新打通這條後路,隻能冒險一試將她拖入關中戰場。若不這麼做,我們就隻能等到一兩個月後她兵精糧足,緩緩推進關中了,到那時候,就隻剩下中策和下策可走了。”
賈詡意味深長地說道:“而一場戲要演得逼真,隻能先將自己人都騙過了。”
“……”董卓簡直不知道該當從何處說起。
哪怕是騙過自己人,可要是連他都騙是不是也太過分了!
偏偏賈詡像是能猜到他此時在想什麼一般,說道:“相國也不必擔心此舉有礙於你的威嚴。知曉此事的也隻是覺得你決策失當,隨後以力挽狂瀾之勢擊破敵軍便是。”
“但在這長安城裡,更多的還是不知道此事的,相國於他們而言依然高坐明堂,乃是西涼軍之主帥。李傕何敢與您相比呢?”
董卓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問道:“但你又如何確定,喬琰要選擇急行進軍。”
賈詡回道:“相國是否忘了,她到底是為何要進攻長安的?”
當然是為了劉協。
入侵涼州的那一支軍隊能給她帶來多少麻煩不好說,可有一件事,無論是對關東諸侯還是對董卓來說,喬琰的目的都是將劉協救出來。
西涼軍的內訌給她帶來機會的同時,也可能會造成天子的送命。
按照旁人的理解,她是不敢遲疑的。
賈詡朝著董卓拱了拱手,“相國大可放心,此番先平李傕後戰喬琰雖是危險,卻是破而後立,即便事不可為,我等也可走上雒至武關,搶荊州南陽暫居,依然留有一條退路。”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讓董卓無法從賈詡深沉的麵容上看出任何的異樣來。
他問道:“你為何要選擇在此時告知於我?”
賈詡回道:“長安之亂,其他都不足為慮,唯獨需要擔心的是相國的家人。故而我想請相國給我一道敕令,讓我得以護送池陽君等人避難到安全的地方。”
這還當真是董卓的軟肋。
他不知道經由此事之後他還敢不敢相信賈詡,可他如今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確實正中要害。
他也隻能相信這個智謀非凡之人。
他有些疲累地開口:“你若有辦法,帶著我母親女兒和侄子避入地道吧,備用的鑰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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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詡走出未央宮偏殿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縷微不可見的笑容。
有此一番誆騙,兵禍之中他的容身之所,和未來收攏董卓手下部將的人質,都到手了。
他也快到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現在,就差再給李傕這裡加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