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這句拒絕的說辭,毛玠並未露出什麼詫異之色,隻是平靜地回道:“敢問君侯一事,請君侯不吝賜教。”
見喬琰抬了抬手示意,毛玠接著發問了下去:“這棉花當真是如木棉一般生長在樹上的嗎?”
袁紹和他麾下的謀士,因為許攸和陳琳先產生的誤解,又有楊修隨後的誤導,直接被帶到了溝裡去,真以為棉花和木棉是同一類的東西。
但曹操麾下的毛玠和棗祗在收到這個消息後先算了一筆賬。
若要做到供給並州涼州士卒的地步,靠著樹上長得……恐怕得是長了滿山的狀態。
這個數目下,喬琰根本不可能瞞得住外人栽種此物的地方。
哪怕是在她當年初到樂平後就已經開始栽培樹種,逐漸擴散培植的範圍,也無法做到這一點。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是和黍麥一般生長在田間門的存在,也能以看守田地的方式確保其安全。
物種是從何處來的不重要,能種在田裡,也就意味著在一年之間門喬琰可以將其種植的範圍擴展上不知多少。
那就有了對外交易的可能。
毛玠進而問道:“我奉曹兗州之命,誠心來談這筆交易,這一句發問在走出此地後,絕不會向其他州郡提及,隻想問詢君侯,若要交易棉花種子需要何種價碼,若隻是要交易棉衣,又需要何種代價?”
喬琰端過了手邊的清茶,抿了一口,“你很聰明。”
這就是對前麵那一句的默認了。
她又旋即說道:“可惜前者便不必多提了。曹兗州才將勢力從東郡往整個兗州擴散,真的有這個餘力發展新式作物嗎?我也不瞞著你,棉花的種植過程裡出現的病蟲害多達數十種,我隻怕你們沒有這個心力。”
毛玠的目光並未從喬琰的臉上挪開。
她平靜無波的麵容讓人很難評判出她話中的真假,可奇怪的是,毛玠有一種直覺,她所說的話確實有可能是真的。
確如她所說,兗州當前的要務是讓歸附到曹操麾下的各郡,儘快在他這位簿曹從事和屯田校尉棗祗的統籌下,進一步拓展軍屯的範圍。
為了儘快實現田地耕作的規範化,應當走去繁就簡的路子,而不是給自己自找麻煩。
他聽得喬琰繼續說道:“至於後者……我有個提議,不知道毛從事能不能替曹兗州做出這個決斷。”
“製作棉衣的麻布布料若是由你們兗州送來,我們可以按照一石米一件棉衣的數額返還回來。”
“但若是由我們直接出成品,就是十石米一件棉衣。”
這不是一個被喬琰隨便提出的數值。
棉花的畝產在如今的時節遠不能跟後世相比,更為了確保這頭一年的試驗品成長順遂,將棉苗移栽的過程中稍微加大了一些距離,大約在畝產二百斤的樣子。
——這裡的斤是現代的斤。
去除棉種後剩餘的重量,按照喬琰令人填充棉衣的規格,大約能做出二三百件棉衣。
而按照並州的耕作方式,尋常的黍麥在上郡的畝產約莫在八石。
換句話說,她是用能產出八石米的田地,換來了製作二百件棉衣的棉花。
可算棉花的成本是不能這麼算的。
比起棉花的精耕細作,在種植小麥黍米等作物上就要相對粗糙一些,這其中增加了不少人工的消耗。
棉花收獲之後的脫籽捶打同樣消耗人工。
此外還有一個大頭,就是在製作棉衣時候所用的布料。
就算用的是麻布也價格不低。
按照布衣一百多錢的成本計算,雙層就得接近四百錢。
這就是在並州目前的糧價下將近八石米的價格!
還得再算上一些人工和絲線的消耗,這樣說來,一件棉衣十石米已是格外優渥的價格。
但一畝地換來三百石以上糧食的淨收入,比起原本的不到十石來說,這是何等一本萬利的買賣!
可在談論這筆生意的時候,這位並州牧捏著茶盞的動作看不出任何一點波瀾,像是在茶餘飯後的一句閒談,饒是毛玠已算老到,也無法想到這其中的暴利。
他也更不會知道,在他前來並州之前不久,喬琰還將富甲東海的麋氏給收入了囊中,這無疑助長了她在談論這筆交易時候的底氣。
他心中算了一筆麻布產出所需人手和往來運輸之間門的多餘支出,朝著喬琰回道:“我們選擇後者,最遲半月,我會在回返兗州與府君商議後,將作為交易的糧食送到。不知喬侯這頭可能多勻出三千件棉衣?”
冬日已快到了。
他們必須儘快做好準備。
該當慶幸的是,喬琰給出的價格雖相當於兗州內的千錢,但比起毛玠看到的棉衣所展現出的防寒效果,還是物超所值。
若用來確保士卒在越冬中儘數保全下來,必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可惜兗州並不像是並州這般闊氣,在眼下至多拿出三萬石的糧食送到此地作為交易。
毛玠被喬琰的手下送出會客之處的時候,忍不住歎了口氣。
能勻出三千件棉衣都不動眉頭的並州牧,現如今到底積攢了多少家底呢?
怎麼好像涼州之戰根本沒有對她造成損傷一般。
但多想無益,他還得儘快返回兗州,向曹操彙報此地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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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毛玠這等輕易談妥了交易,且覺得他們還算不虧的情況,另外一個人在此時可要慘多了。
田豐帶著自己的假身份加入了並州的戶籍,又在製作農具的地方混到了一個從底層做起的工作。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符合士人形象,他甚至專門觀察幾家農戶,努力做出了一番模仿。
這個煞費苦心的喬裝,讓他錯過了楊修和陽安長公主前往鄴城的消息,也錯過了袁紹的人潛入並州試圖打探他下落的接頭行動。
好在功夫不費有心人,他現在在這個生產辦事處安頓了下來,等到一個月的打工後轉正,他就能接觸到更多和並州農事有關的秘密了!
就是……有個跟他同一個大通鋪的男人,真是鍥而不舍地用他貧瘠的腦瓜,想要學會術算。
但田豐自來到此地,就沒見過他算對過任何一個複雜的數!
同住這裡的被他給一個個求助了過去,奈何會選擇這個務工崗位的,大多也沒這兩把刷子。
田豐被他吵得頭疼,直接給他算了一輪答案。
他本以為這是他能睡個好覺的開始,誰知道第二日他就被人給帶到了這片“工廠”最核心的區域。
那個術算白癡一把拍上了他的肩膀,說道:“真不枉我混進這批新人裡,還真找到了個有本事的!”
“對了,之前忘記說了,我叫張牛角,是這裡的管事,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君侯說的對啊,人才是要自己去發現的。”
張牛角格外滿意於自己的這番發現,對著田豐打包票道:“ 聽我的,你跟著我好好乾,乾出點成績來,我就把你引薦到君侯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