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以曹操的性情和謀略,對紀靈這種人自有安排的法子。
夏侯惇回道:“那好,我等連夜籌備攻城器械,向臨潁推進,等到明日攻城槌和弩車也該到了,到時請紀將軍身先士卒,與我一道奪下這潁川門戶!”
紀靈並未查覺到夏侯惇對他的排斥,隻覺得夏侯惇讓他列陣在前,也不過是為了對身在臨潁城中的守軍再進行一番勸降之舉。
像他這般本在袁術麾下身居高位的,在如今還能參與到要緊的征戰之中,可見曹兗州並未對他們持有殺絕的想法,著實是個再好不過的正麵案例。
為求在自己的新主公麵前立個大功,也為求讓這世上不再存在一個袁術的親人,讓他那番裝腔作勢還會遇上後續的麻煩,在第二日的攻城之際,紀靈毫不猶豫地提著他的三尖兩刃刀便衝到了最前麵。
和袁術打從兩年前開始就不斷鞏固營防的平輿城相比,這座臨潁城真是磕磣得厲害。
攻城部隊所扛著的強弩組成了一道異常凶悍的火力壓製,甚至讓城頭的弓/弩手都無法站穩腳跟。
若是城頭的盾兵習慣於這樣的場麵,能和弓/弩手之間打出默契的配合,或許還不會落到這般被動挨打的狀態,可很顯然,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都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守城之戰,唯獨能夠依賴的,也就是那道城牆和城門。
但在推向城牆的攻城雲梯麵前,這種負隅頑抗又能持續多久呢?
當先頭開路的十架雲梯搭在城頭,攻城槌也撞向了東城門發出一聲巨響的時候,紀靈覺得自己幾乎已經看到了城破建功的畫麵,便又將他所統領的騎兵隊伍往前推進了一段。
不論是攻城槌先將這座縣城的門戶撞開,還是雲梯上的兵卒先攀爬上城牆——
隻要眼前的城門開啟,就是他衝入城中之時!
“這城上不敢露頭的人倒是不少。”紀靈朝著城頭看去,見順著雲梯攀援上去的人不消多久就不見了動靜,在心中暗罵了一句。
但就算如此又有何用!
攻城槌的連番撞擊之下,這城門已經發出了搖搖欲墜的動靜,仿佛下一刻就會徑直露出門後這座毫無抵抗力的城市。
“不過是垂死掙紮而已!”
也就是在紀靈發出了那句腹誹的下一刻,這扇為人力所推擋,意圖抗衡攻城槌之力的門扇還是被撞了開來。
紀靈麵色一喜,毫不猶豫地策馬而前,領著騎兵就朝著城中衝殺了過去。
今日的推進之中,夏侯惇所率領的部隊已漸漸形成了對臨潁城的三麵包圍,按照圍三闕一的原則,讓出了西麵的這一道城門。
這頭東麵的城門一破,這群人便極有可能會直接從西麵撤出,前往下一座城市堅守。
雖說按照夏侯惇所說,隻要他們以這種小損失的攻城拿下三座城池,整個潁川必然落入他們的掌控之中,而且再不敢有任何反對的想法,紀靈還是覺得,若能直接將袁渙和袁耀等人拿下,一勞永逸地結束戰鬥,豈不是要比一次次遭到阻擋更加合適得多!
廢那麼多事做什麼!
然而正在他的坐騎距離那臨潁城隻有百步的一瞬間,卻發生了一出轉折。
在他進攻這一麵的城牆上忽然之間放出了數百上千支箭矢,自城頭的高空朝著他所在的方向砸落下來。
紀靈連忙掣起了身邊的盾牌,擋住了這些高拋而來的箭雨。
可還不等他為這出意外之中的應變而覺慶幸,便忽覺喉頭一痛。
在這一刻,一支與方才那片箭雨製式不同的箭矢,自他前方的士卒和他手中盾牌的縫隙之間精準無誤地穿過,悍然紮進了他的咽喉。
他隻能隱約看到那支箭尾白羽的輕顫,便自馬上摔了下來。
不隻是他一個人。
從夏侯惇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那城頭之上原本還有些慌亂的應敵狀態,隨著紀靈的落馬,不,應該說是隨著這支隊伍踏過安全線的衝擊,在一瞬間就變成了秩序有方的樣子。
和之前真是天壤之彆。
城頭屏障的樹立和拉弓搭箭之人的出手,分明是訓練有素的姿態。
“該死,被他們示敵以弱了!”夏侯惇不由脫口而出。
但還沒等他話說完,就見那城頭又發生了一番變化。
在城頭原本代表著汝南袁氏身份的旗幟忽然倒了下去,取而代之立起的是一麵麵寫有喬字圖樣的旗幟。
這一出變化來得讓人猝不及防,卻還是憑借著旗幟之多,讓人在第一時間判斷出了旗幟之上的字樣。
夏侯惇不由神情一僵。
喬?
怎麼會是一個喬字?
袁術麾下姓氏為喬的部將,早就在劉備領了蕩寇將軍位置前來豫州討伐袁術的時候,就已經死在張飛的手中了,此時唯獨能滿足這個姓氏的——
不是彆人,正是虎踞長安權傾天下的大司馬喬琰!
可她為何會在那裡?
就算是所有的報信都是用飛馬傳訊的方式來達成,就算她可以不必經由劉虞的準允就自作主張地選擇出兵,就算她在前來此地的路上都沒有經過任何的休息,她也不該有這麼快才對。
但眼前的事實已經在告訴他,對方出現在這裡,極大可能並不是袁渙為了迫使他們退兵而做出的佯裝之舉。
隻因但凡袁術的部將有這樣凶悍的聲勢和精英一般的行伍秩序,他們這些兗州軍都不可能這樣輕易地殺入到汝南腹地之中,將攻破平輿的一戰打成這樣滑稽可笑的樣子!
他也陡然意識到,方才那支精準擊殺紀靈的羽箭,極有可能就是出自喬琰本人的手筆!
素聞她箭法獨步,此話一點不假。
偏偏,對方即便真在那裡,也隻是位居於城頭的重重防護之後,根本不可能讓夏侯惇有直接接觸到她的機會。
而也正是在他意識到喬琰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現在那裡的同時,忽然有分列在那臨潁城池南北方向圍堵的隊伍中,有兵卒朝著他飛速趕來,揚聲說道:“將軍,西麵有大股煙塵揚起,似是有敵人來襲,我等是否要即刻應戰?”
夏侯惇聞言一驚。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朝著對麵的城池望去。
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原本被攻城槌撞開的城門已經恢複到了合攏的狀態,那幾架搭在城頭上的雲梯已經從高處往下燃起了火焰,這些事實都在以一種何其簡單明了的方式在告訴他——
方才的一切僅僅是在誘導著紀靈急於建功的心態,專為殺他而來的陷阱。
紀靈一死,他麾下一並投降而來的兩千汝南士卒不是跟著他喪命在了城下,就是在此時陷入了慌亂無措的狀態,好像根本不能輕易地被他夏侯惇調撥指揮。
城中的士卒則還保持著戍防一方的完備姿態。
他們的援軍也已經到了!
倘若夏侯惇不是先收到了喬琰出現的消息,他可能並不會這麼直接相信,這些在此時朝著這邊開赴的敵軍必定是喬琰從司隸調撥的援軍。
但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
夏侯惇朝著自己所統領的隊伍看了一眼,清楚地看到在這些士卒的眼中充斥著一種情緒——
對喬琰執掌軍隊的本能畏懼。
所以他也當機立斷地下達了一個決定,“鳴金收兵!”
不能接著打了!
他很清楚自己所統領的隊伍能夠壓著袁術的隊伍打,絕不是因為他們已經有傲視天下的實力,而是因為袁術的部從經年之間甚少經曆真正的戰鬥。
當對上的敵人是喬琰麾下的虎狼之師的時候,這種優勢便蕩然無存了。
為防產生進一步的傷亡,不如先行撤出。
然而他並不知道的是,身在臨潁城牆之上的喬琰對著他收兵而走的隊伍,露出了一個格外意味深長的笑容。
她也很快就跟行到城下的隊伍領頭者打了個照麵。
這當然不可能是從關中而來的趙雲部從。
而是荀彧從潁陰的荀氏族地借來的扈從和早早出城的袁渙下屬。
跟隨在他們身後的,乃是數百隻在尾部拖拽著樹枝的牛羊馬匹。
這些製造出了敵軍來襲跡象的功臣,被順利地驅趕進了城中,並未對夏侯惇進行追擊。
但隨即便有一隊人馬出城而去,為首的正是喬琰!
她可不隻滿足於讓夏侯惇因為她到來的消息震懾退走。
在已經先殺紀靈,除掉了夏侯惇這方的一路援軍後,她當然還得再給夏侯惇一個真切教訓才對。
隨同她出行的騎兵早在昨夜其他人布置城防、出外求援的時候休息了個夠,此時個個都是精神飽滿的狀態。
養精蓄銳的兩年,讓他們甚至比喬琰還要渴望通過一場戰事來成就自己的威名,證明他們還未曾因為在關中的建設而失去了鋒利的爪牙。
於是在袁渙的帶領之下,他們比夏侯惇的隊伍更快地抵達了從臨潁到平輿之間的一處埋伏之地。
此地名為,黑閭澗。
當夏侯惇整頓著隊伍,決定和曹操會合後再行考慮如何對抗喬琰的時候,何曾想到在他回程的路上,還會遭到這樣的一出伏擊。
他的哨騎都留神著後方的追兵,卻不知在這汝南郡的地盤上,袁渙或許不能憑借著正麵交鋒將他擊敗,卻遠比他知道到底要如何抄近路。
當喬琰的騎兵衝殺而出的那一刻,夏侯惇終於清楚地看到了這位聲名赫赫的大司馬。
但在這場由對方發起主導的澗中交戰裡,他還沒來得及殺到她的麵前,就已經先被一雙鐵臂給扣在了地上。
那是喬琰麾下的牙門將軍典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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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看到夏侯惇的時候,對他的新形象沉默了半晌。
夏侯惇離開之時,可謂是意圖掃蕩汝南潁川的意氣風發,但現在卻是被打了個臉上開花。
還不隻是如此,在他的身上居然穿著一身孝服,頭上還被紮了一根白布。
要不是巡邏在平輿城周遭的衛兵發現了他,還不曉得他要繼續跟那杆將旗一並捆在那裡待多久。
“輸給袁曜卿了?”曹操問出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有一點不相信。
夏侯惇有幾斤幾兩,曹操還是知道的,說他會輸,有這個可能,但會被袁曜卿打成了個光杆司令,絕不可能!
但他眼看著夏侯惇耷拉著腦袋半天,終於吐出的答案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被喬燁舒打的。”
他一邊說,一邊慢吞吞地把身上被人套上的那件白衣脫了下來,鋪開在了曹操的麵前。
隻見在這件孝服的內側,赫然被人以龍飛鳳舞的字跡寫下了五行字——
數年不見,孟德兄可好?
惜再度相逢,對陣沙場,均行不告而取之無禮。
念舊日把酒相談,欲再行一敘。
三日後願一人一馬一隨從,會孟德兄於平輿城外沈亭,請君亦攜扈從三兩而來,並袁豫州之遺體,為其子討還。
大司馬喬琰親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