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黃射已接著說了下去:“子報父仇,臣報君仇,都為天經地義之舉,請諸位長者成全於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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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子報父仇”幾乎是在同時從另外一個人的口中說了出來。
孫策看著麵前身披孝服的少年,麵色沉沉。
少年不過十三四歲上下,慘白的麵色上透著一股執拗之氣。
他又朝著孫策說了一遍:“請將軍成全我報父仇之心。”
這少年本名為施然,但因朱治無子,在三十多歲的年紀上,將自己姐姐的兒子過繼到了自己的名下,他便從施然改名作了朱然,至今已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對他來說,朱治和他的父親沒有任何一點區彆。
也正是因為朱治效力於孫堅孫策父子的緣故,朱然才能因為年齡條件符合,成為了與他同年出生的孫權的伴讀。
按說這養父出任豫章太守,在孫策麾下升遷,他和孫權在進學之時交情日篤,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都是讓他們的處境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可為何會忽然遭逢這樣的變故!
丹陽郡中的那出刺殺行動,在事情發生後的不久就被過路之人發覺,上報到了縣衙。
朱治在丹陽郡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上官,卻忽然橫死,連頭顱也失蹤不見,甚至是死在了上任豫章太守的路上,何止是對孫策的挑釁,也是對喬琰的挑釁!
故鄣縣的縣官根本不敢耽擱,直接就將消息送到了孫策這裡,連帶著也將消息告知了朱治的家人。
“將軍,我不相信父親是死於山中匪寇之手,”朱然強忍著哽咽的語氣說道,“中平年間,長沙、零陵、桂陽三郡的觀鵠之亂,我父親便已在文台將軍麾下擔任司馬,征討之中履立戰功,被表舉為都尉。”
“光熹年間討伐董卓之戰,文台將軍進攻洛陽,僅次於樂平侯破城而入,也有我父親從中參戰協助,又被嘉獎為督軍校尉,得以獨領一軍。”
“自將軍統領揚州以來,除山越盤踞外,絕無一方匪寇有此等膽魄對我父親下此毒手,也隻有他們有這樣的本事!”
他跪了下來,伏地說道:“請將軍準允我早日加入行伍,隨同諸位叔伯一道剿滅丹陽亂賊,為我父報仇!”
“義封啊,你……”
孫策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孩子,在對方斬釘截鐵的語氣裡,就差沒有直接說出,若是孫策不答應這個條件,那他就直接跪地不起。
可他的年紀確實還太小了。
他比樂平書院那些出來試煉的孩子還要年少,若是他再出了什麼事,孫策要如何與朱治交代?
他並非不知朱然所說種種,尤其是被他提到的那些往事。
這段過往升遷經曆被重新在孫策的麵前提及,讓他本就因聽聞朱治死訊積聚了怒火的心中燒得幾乎沸騰。
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敢的!
連太守都敢殺了又還有什麼是不敢的!
此刻在他麵前的朱然,和他當年麵對父親喪生時候的處境何其相似,也正因為在這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孫策恨不得現在就提刀朝著丹陽而去,務必將謀害朱治的凶手給找出來。
“將軍,我的年紀已不小了,知禮義懂孝悌明忠信之書,我都已隨同仲謀一並看過,若將軍覺得是我還不到舞刀弄槍的年齡,便請將我送至軍營之中吧。”
朱然剛要朝著孫策再磕一個頭,就被人給拎住了衣領,“起來吧,我答應你就是,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對上朱然殷切的目光,孫策覺得自己的語氣都變得沉重了幾分,“揚州境內的山越勢力實多,一旦其避入山林,絕難將其搜捕到,祖郎霸占涇縣看似易攻,卻也隨時可以轉換陣地,我們此次務必一擊即中。”
“朱將軍追隨我父子十年,如今竟身首異處,我必定為他報仇!”
孫策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句話。
朱治之死,將他先前奇襲豫章郡得手後的成就感和剿滅了黃祖的喜悅,都在一瞬之間破壞殆儘。
他若不報此仇,如何堪配這些將士擁躉的揚州牧之名!
也對不起他與下屬之間的情誼!
但讓他怎麼都沒想到的是,在數日之後,朱治的頭顱被人轉手送到了豫章郡的郡治南昌。
在這裝有頭顱的盒子中還寫有幾個字,正是“恭賀上任”。
孫策簡直要氣瘋了。
這等舉動無疑是在貼臉對他做出的嘲諷和挑釁。
什麼叫恭賀上任?
朱治的軀體還留在丹陽郡,等著找回頭顱之後合並下葬,他的頭顱卻忽然出現在了豫章“上任”。
孫策一拳砸在了麵前的桌上,冷聲朝著下屬問道:“問出來了些什麼?”
既然是將頭顱送來了州府,總是有跡可循的。
可那送盒子的人全然不知道自己送的居然是這樣的東西,隻能在官府的追問之下交代,是有人讓他將此物送了過來,而後竭儘了自己的所有描述能力,配合著孫策麾下繪製人像的官員,將這個委托人的樣子給畫了出來。
下屬將這張畫像朝著孫策遞了過去。
這年頭的懸賞畫像能畫出對方的三分精髓都已是極不容易的事情,但如果這張畫像對孫策來說已經有些眼熟的話,依然能讓他一眼就認出此人的身份。
他一把抓過了身邊的紙張,在其上畫著的正是黃射和蘇飛的模樣,而這幅新完成的畫卷赫然與黃射的那張相差無幾。
“原來是這個漏網之魚……”孫策隻覺胸腔裡的血性都要直衝天靈蓋了。
黃祖死後,他本沒覺得黃射這等仰賴父親餘蔭的子弟能拿出什麼反抗的表現,卻不料對方還真給他來了個“驚喜”!
他本以為這是江夏黃氏在背後對著黃射做出的支持,卻很快聽說對方早早就和黃射劃開了界限,完全沒將其再當做江夏黃氏的人,那麼黃射的背後就還有另外的一股勢力在給他撐腰。
果然他隨後就查探到,疑似黃射模樣的人進入了涇縣山越的地盤。
好得很,果然是他們動的手!
剛奪下的豫章還需要進行一番安頓治理,也沒影響到他下達了指令,秋收時節一過,即刻動兵征討祖郎!
可這秋冬時節哪裡是這麼容易征討山越的。
作為揚州地界上那些古越人的後裔,他們不止是在涇縣這樣的縣城中盤踞,在山中也有著屬於自己的塢堡,當秋收的糧食到手後,他們就即刻完成了朝著山中的遷移。
丹陽地界上的縱橫溝壑地形,讓孫策要想如同襲擊豫章郡一般來個出其不意,更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他聽著下屬的稟報,臉上已是一片狂風怒浪。
入山尋找山越屯紮之地的先頭部隊遭到了祖郎部從的回擊圍剿,能逃出來的竟然十不存一。
他當即拍案而起,“義封,隨我往涇縣走一趟,我等親自去討還你父親的血債!”
再不將祖郎這些山越賊寇給平定,他們就真要在這地界上無法無天了!
這或許不是個適合於此時的舉動,卻是必行之舉!
而與此同時,喬琰也在並州做著她的必行之舉。
曹昂回返兗州後將她的交易籌碼告知了曹操。
這個令人意外的交易方式,絕不在曹操的考慮之中,他也深知喬琰在玩什麼把戲。
為防止這種隨著樂平月報的出現已經展開的文化入侵表現出更進一步的架勢,曹操決定暫時擱置這場交易。
喬琰也不著急。
身在長安的跳梁小醜們給她提供了不少樂子,讓她在等待著季節交替之間也不乏打發時間的消息。
何況,她已有了下一件要做的事。
自第一批印刷推行的急就篇後,二號書刊也到了該當推出的時候了。
喬琰在送呈長安的奏表上寫下了最後一個字,朝著戲誌才說道:“曹孟德要是再不做出決定,我可就不是賣急就篇送棉花了。”
這就是——猶豫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