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選擇此地會麵,是否也是彆有深意呢?
彆說曹操會做出這等揣測,在他將這封邀約坦然地送到鄴城後,袁紹也得多想不少。
他甚至想的還不僅僅是喬琰此舉的用意,還有曹操的。
曹操又為何要將這封會麵信送到他袁紹的麵前?
配合上年初那豫州的沛國倒戈向曹操的情況,袁紹不吝於將曹操的表現朝著更加不利於他的方向想上一想。
有沒有一種可能,曹操的潛台詞是,若是袁紹不能將豫州牧的位置也交給曹操,他便可能在這出虎牢關下的邀約中達成會盟,轉頭就給袁紹一個迎頭痛擊!
但若是讓喬琰說來,她預留下這個舉動僅僅是給揚州徐州的局勢轉換留出足夠的時間啊……
有些時候,人還是不要多想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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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過世的第二日,她將孫策留下的舊部中身在銅官的都給儘數召集到了麵前。
當然,與會的並不隻有孫策的下屬,還有孫策的母親吳夫人,連帶著孫策的胞弟孫權。
當年孫策在吳郡的殺戮靠著這位母親的有效勸說才能勒緊韁繩,可見她麵相雖有些柔和,內裡卻實在是柔中帶剛的脾性,所以讓她參與到這場決斷揚州未來的討論中,並沒有什麼問題。
眼見吳夫人和孫權也在此地,黃蓋看向喬琰的目光也不免帶上了幾分尊重。
昨夜孫策托孤托付下屬於喬琰,讓黃蓋等人還是在一時之間無法完成這個立場的轉換,今日看到孫氏舊人尚在,並未將此地直接變成大司馬府議會之處,讓黃蓋等人的心情又好受了不少。
他轉頭便看到了直到今晨才匆匆趕來的程普,見對方的臉上也是同樣的怔然恍惚,便知道對方和自己此刻的心緒大概是一樣的。
是啊,誰能這樣快地轉換立場呢?
前幾日坐在上頭的還是孫策,現在便換成了喬琰,對於黃蓋、程普這等先跟著孫堅闖蕩的人來說,更是難以接受這樣的變化。
喬琰此時的開口打斷了他們的思緒:“昨夜我和子布先生問詢了不少與山越有關之事,都說丹陽山險,民多果勁,故而山越成群為患,果然如此。但我還是有一處不解。”
見眾人的目光都朝著她看了過來,喬琰說道:“曆年來的剿滅山越之戰,包括伯符在入主吳郡後對嚴白虎的圍剿都證明了一點,這些山越賊寇雖有其首腦,有冶金支持打造武器,有貿易往來積聚物資,卻沒有成規模的戰陣,也沒有謀略部署的能力。其雖嘯聚山林,但隻需周密布置,必能將其剿滅。祖郎所表現出的卻顯然不是這樣。”
“這等步步激怒,誘敵深入的本事是誰教給他的?”
黃蓋聞言一怔,“不是黃射?”
喬琰搖了搖頭:“公覆將軍,你可曾見過,像是祖郎這樣的山越領袖會輕易相信一個亡命之徒的說辭?”
不會。
黃蓋將自己代入了一下祖郎的身份都得覺得,不會!
無論是黃射殺害前豫章郡太守朱治的舉動,還是他選擇刺殺孫策的時機和方式,再到他得手後的自殺,都帶著一種極為強烈的自毀傾向。
就算按照他所說的方式去做,真能將孫策擊斃,祖郎也大概率不會選擇在這種沒有保障的情況下和黃射達成聯手。
除非……在這兩方之間還有另外的一支勢力參與其中。
而這支勢力在祖郎這裡有著足夠的可信度!
“此外,此番在黟山之中參與埋伏的山越人,所幸公覆將軍有心,將其屍體都給帶了回來,其中有幾人,乍看起來的打扮沒有什麼問題,但再仔細探查便能發覺其中有異了。”
喬琰朝著周泰看了眼,對方當即離席而起,出門後不久,將三具屍體給帶到了堂上。
“翻查這三人的時候周將軍也在場看得清楚,他們的外衣是山越的製式,裡衣卻不是。”
程普本已到得最晚,因錯過了孫策的臨終囑托而倍感懊喪,此刻連忙起身朝著這三具屍體走了過去,他也很快發覺了異樣。
喬琰說得不錯,這三具屍體的裡衣,是吳郡特有的料子。
而且是富貴之家的人物方才會用到的。
若說這是山越劫道或者是貿易所得,那也不該是這等完全製式相仿的樣子。
“不隻是衣衫。”喬琰伸手指了指這三人的手臂,說道:“山越之民長於山林,雖也以種田為生,但其大多擅長攀爬,在臂膀的骨骼肌肉上和在揚州縣城中招募到的兵卒大有不同,以程將軍看來,這三人是屬於哪一種?”
山越兵卒的手臂,大概很合乎一種說法,便是“猿臂”,而此刻程普麵前的這三具屍體和他平日裡所見的揚州兵卒並無不同!
換句話說,他們可能不是山越的人!
這背後隻怕還有其他人插手的手筆,若非如此,孫策不會被人如此輕易地算計入套,落到這個英年早逝的結果之中。
“我姑且先不對這幕後之人是誰做出評判。”喬琰一邊示意人將這三具屍體重新帶下去,一邊開口說道。
但誰都看到,當她說出這話的時候,目光有一瞬落在席間的廬江太守陸康臉上,分毫也沒有給她那得力下屬陸苑的父親留有什麼情麵。
吳郡四姓同氣連枝,陸氏不知道此間有異的可能性非常低。
但彆管陸康是沉默地選擇了支持,還是覺得並不會引發什麼問題,他選擇瞞而不報總是個事實。
他也大概率知道其他幾家將許貢的門客借調給山越的情況。
被喬琰犀利的眼光看過去,陸康的視線有一瞬間垂落了下去,看向了自己麵前的桌案,這等此地無銀的表現頓時讓脾性最急的周泰拍案而起。
但還沒等他開口怒斥,便見喬琰抬手示意他先安靜些坐著。
“我說了,我先不對幕後之人和涉事人員做出任何的猜測和評判,”她朝著四方眾人看去,說道:“先拿下祖郎,其他的事容後再說!”
“等將他們拿下,所有的情況也都清楚了,總不會造成什麼冤案錯案!”
“不錯,先擒祖郎。”程普當即接話道,“若大司馬麾下人手不足也無妨,我已令人從會稽郡調度兵馬前來,因會稽已平,這部分人手調度絕不會引發什麼麻煩。”
不替孫策報此血仇,他絕不甘心,想必在場的各位也沒有人會甘心。
頂多就是因孫策的教訓在前,眾人雖然有當即進山去將祖郎給抓獲的想法,也打算先聽聽喬琰的安排,來上一出步步為營。
若是喬琰說什麼孫策急躁進軍遭到橫死,她不能步此後塵,彆管有沒有孫策的那句托孤之言,他們大概都要跟她來上一出據理力爭。
好在,這位大司馬本就不是個避戰的性情,料來是能為討逆將軍討還一個公道的。
喬琰開口道:“我有一策,不過需要各位與我配合一二,不知可否願意?”
程普黃蓋等人還未應聲,吳夫人倒是已先說了話,“若能為我兒剿滅山越亂賊,令其泉下安寧,便是需要我與大司馬配合也無妨。”
“那倒不必,”喬琰回道,“我隻是需要——借用一下孫伯符的身份,也請諸位暫時秘不發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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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孫策又來了?”祖郎一聽下屬的來報,不由驚了一跳。
孫策的駐兵從涇縣撤回到銅官,又四處延請名醫這件事,並未逃過祖郎的耳目,要他看來,這便是那黃射已經得手,孫策毒入肺腑無藥可救的表現。
但他怎麼都沒想到,這才不過短短兩三日的時間,孫策便又卷土重來了?
“何止是又來了,好像……好像還增兵了。”那前去探查的下屬回道,“不過黃射的毒箭應該還是命中他了,我見到他的時候遠遠看去,他的臉色慘白瘦削得厲害,似乎還換了一把比先前更輕的槍。”
祖郎聽到這裡便笑了出來,方才聽聞孫策複至的緊繃情緒又儘數消失了。
還在病中,又來進攻……
那不就是他那點不甘心作祟,非要衝到他祖郎的地盤上再討個教訓嗎?
“調兵!”祖郎起身朝外走去,“活蹦亂跳的孫伯符都不能拿我如何,我倒要看看——”
“一個病體未愈的家夥能搞出什麼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