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右扶風如今也為殿下所驅策,遠比那南陽地界上的軍隊更易於讓殿下調度。”
在衛覬跟隨喬琰前往右扶風後,這個位置被士孫瑞所接任,的確可以算是劉揚的勢力。
“若論武裝隊伍,還有一個人,我想在居於長安半年有餘後已可以為殿下所用了。”
在王允勾勒出的藍圖中,上到皇甫嵩下到鮮於銀,內有天子所屬金吾衛,外有士孫瑞在側,已足以在有備而來的情況下拿出一支把握長安城的隊伍。
劉揚心中的底氣早比先前不知多了多少,忐忑的心也早落回到了實處,這會兒聽到王允說什麼“居於長安半年有餘”,他當即反應了過來。“您是說,劉玄德?”
早前淳於嘉就告知於劉揚,千萬不要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便對著劉備發出拉攏的舉動。
彼時的徐州初定,劉備的身邊絕不可能缺少喬琰的眼線。
作為因為民眾求情才被押解到長安來的俘虜,他雖然已在宗正司領了個職務,按照身份來說已和尋常戰俘截然不同,但他也大概率不會因為劉揚的三言兩語就轉而為他效力。
可現在……
若按照王允的這個說法,他竟好像已經可以被接觸了?
“這半年間劉玄德在宗正司的種種表現都沒有任何的可懷疑之處,眼下為宣揚那昌言之說,喬琰想必早將大半注意力放在了此事之上,就算真對長安的異動有所警醒,也該當是在我們這裡,而非劉玄德。”
“陛下病重,大司馬的地位卻日益穩固,態度也越發咄咄逼人,已是危急存亡之時。以我看來,劉玄德並非是苟全求生、枉顧大漢之人,若殿下訴之以情理大義,他必定能為殿下所用。”
“而最要緊的,是他身邊還有那位關雲長。”
要王允看來,喬琰著實是過於傲慢了。
在將劉備送往長安來後的數月,她又以隻這一將在側,無法掀起什麼風浪為由,將關羽從揚州送到了長安,隻將關平送去了涼州作戰,充當她手中的人質。
但若是他們能做到直搗黃龍,將喬琰給鏟除,又哪裡會在乎她這種手握人質的方式呢?
“殿下手中有研究過半的火藥雛形在手,有金吾衛的大批人手,若再有關雲長這等當世虎將,何愁在請君入甕後不能將喬琰給鏟除!”
王允沉著地說道:“我有一策,可用於殿下接觸劉玄德,並試圖拉攏於他。不知殿下是否願意一試?”
劉揚雖覺得,關羽的本事再高,這等敗軍之將大概也高不到何處去,但聽著王允對他的本事如此看重,他又對王允的判斷信任有加,自然隻有點頭稱好。
何況,在這等連親生父親都覺得他應當不能與喬琰為敵的處境下,他又怎麼會嫌棄自己手下的人少呢?
當然是多多益善。
他連忙回道:“王司徒但說無妨,隻要能達成目的,就算真是什麼困難之事,我也必定一試。”
“那倒不用這麼麻煩,”王允擺了擺手,“隻是需要殿下去送幾份禮物而已,年節將至,正好是送禮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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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年節將至了。
仲長統會群才於鼎中觀的時候,便已是十二月之初,消息流傳到長安,讓劉揚和王允等人有了這樣一番對己方優勢的分析,又已過了三四日。
北方的冬日固然因洛陽周遭的工廠務工之事和荒地開墾變得充實了起來,沒有這般容易快速過去,在民眾讀著月報上對於這一年的回憶追溯,對抗災醫病經驗的總結中,這一年還是很快走到了儘頭。
建安四年的尾聲從洛陽上空飄動的煙火氣裡倏忽溜過,轉眼之間,建安五年已至。
為防下屬回返洛陽到她麵前述職之事全部湊到一處,讓各方邊陲有人趁機作亂,喬琰乾脆讓上書申請回返一趟的,以三人為一組,在元月初七之後每隔十日陸續前來。
所以這元月初一的新年新朝,能在她麵前的還是本就在洛陽辦事的眾人。
新一年的壓勝錢被郭嘉小心地放在了隨身的荷包之中,想著幸好洛陽這地方被喬琰讓荀彧和陳群整頓了一番法紀,否則他還真要擔心,他在從喬琰的辦事府邸先往街頭的酒館走上一遭,再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他這荷包之中的壓勝錢還能不能留著。
以喬琰的脾氣,她大概率是不支持後補的。
看看呂布的情況就知道了,對著喬琰哭訴四年了,也沒見君侯把偏到呂令雎身上的心往回挪一點到呂布身上。
想到等半月後的洛陽述職,大概率又能看到一幕雞飛狗跳的情況,郭嘉原本因為長安城裡那群蠢蛋的舉動有點不快,現在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心情不錯?”喬琰朝著郭嘉看去,對著他招了招手,“那就陪我去掃個墓,正好少喝點酒,有利於延年益壽。”
郭嘉:“……”
不讓他喝酒也就算了,掃墓這等行動裡他還得眼睜睜看著酒被倒到地裡給彆人喝,這就很氣人了。
但還沒等他跟喬琰說道一二,爭取一下新年的權利,他便陡然意識到,喬琰在此刻說要掃墓,絕不是什麼正常的行為。
她能掃什麼墓?
喬玄的墓地身在樂平,不在洛陽。她父母的衣冠塚在兗州,也不在。
和她有交情的荀爽、傅燮等人也同樣沒有人任何一個是安葬在洛陽地界的。
總不能是去祭拜張讓之流的。
那麼唯獨剩下的,好像也就隻有一個人了。
郭嘉試探地問道:“孝靈皇帝?”
“難道還有彆的可能嗎?”喬琰想都不想地回道,“距離此地最近的風水寶地,也便隻有一個北邙山了。”
她挑了挑眉,“你去不去?”
“去!當然去。”郭嘉當即回道。
他又不是個傻子,怎麼會看不出,喬琰要去給漢靈帝掃墓的舉動,絕不可能是去跟漢靈帝暢談對方在早年間對她的知遇提拔之恩的。
而是——
一出宣告,一出陳詞。
也是一出令她自己,和令郭嘉、蔡昭姬、趙雲這些此刻在她身邊的下屬同心同德的誓師之舉!
對麵的進攻號角還未吹響,喬琰卻必須在這尚且沉浸在年節氣氛之中的洛陽裡,先一步開始打磨這劍指皇位的利刃!
“說到孝靈皇帝的墳塋倒是讓我想起一件事了,”郭嘉一邊隨喬琰一道往北邙山中走去,一邊說道,“有一年的元月裡,君侯將這墳塋之上的一捧黃土送去了鄴城,作為送給弘農王的年禮,說是說的要一解對方的思鄉之苦,實際上這促狹本事也是無人可及了。可惜今年君侯都懶得在此事上敷衍了,若不然我還挺想看看君侯能送出什麼禮物來的。”
喬琰回道:“那太麻煩了,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不送個冀州守將的頭顱,實在是對不起年禮的分量,也難免被人懷疑我在先遭到了這天象流言的汙蔑後有了轉投彆處的想法。”
這對於她來說可沒有什麼好處。
“奉孝若是想看戲,倒不如看看,那長安城裡,劉揚這家夥可是往外送出去了不少年禮。不過據說是為了表示他那一視同仁的態度,各方的年禮都是一樣的。”
蔡昭姬聞言一笑,“他這腰帶的禮物選的好啊,請長安城中的各位官員切莫因為關中的太平日子便心寬體胖了,可得與民同甘共苦,勒著點褲腰帶過日子。”
喬琰嗆咳了一聲,很難說昭姬這等調侃之言是不是從她這裡學來的。
不過想想劉揚這個送禮的舉動,她又不免在目光中閃過了幾分肅殺之氣。
這若隻是個尋常的腰帶,彆管這是劉揚在對著收禮的諸位承諾什麼金印紫綬的將來,還是在遵循著劉虞的簡樸傳統,便如昭姬所說的那樣,是要讓人勒著腰帶捏緊荷包,在新到來的一年之中減少財政支出,喬琰都沒有什麼好在意的。
可如果這不是,那便有點意思了。
劉備便是收到這腰帶禮物的其中一員。
剛在拆封的禮盒中見到其中的東西,劉備都愣住了一瞬。
作為當今天子唯一的兒子,在天子連日病體未愈的情況下,劉揚向著朝中眾人贈送禮物,怎麼看都讓人覺得這個舉動稍有幾分微妙。
三四月裡剛來長安的時候便已被劉備發覺的異常,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裡有增無減,也讓劉備本著明哲保身的想法,幾乎沒有和劉揚之間有任何的往來交情。
按理來說,他是不該在這送禮的範疇之內的。
可關羽隨即告訴他,劉揚的廣撒網送禮簡直像是他新在長安城中開了一家腰帶服飾店一般,不必想那麼多有的沒的。
要這麼說的話,這又好像沒什麼問題。
但當劉備將這根腰帶從禮盒中取出的時候,他卻陡然意識到,這腰帶的手感有些不對。
它過於厚實了!
尋常的腰帶,哪怕是在冬日使用的,也沒有必要將夾層給設置成這樣。
在這腰帶的內側,還有著絕不應該在皇子送出禮物中出現的脫線情況。
劉備的眼皮一跳。
眼前的情形甚至都不需要他做出什麼揣測了。
這腰帶之中分明另有玄機!
可現在再去將腰帶交還給劉揚已沒有任何意義了,到時候因為這個退還年禮的舉動,還得鬨個裡外不是人,倒不如將這腰帶拆開,看看對方到底想要與他說些什麼。
劉備連忙讓關羽先將這院落給牢牢地看守起來,而後取來了手邊的短刀,小心地挑開了這內側的絲線。
不多時,他便將其中藏匿著的一張布帛給取了出來。
皓白的布帛還未展開,便已透出了一抹殷紅之色,讓劉備的眉頭下意識地緊緊皺起。
在外間的寂靜聲響中,他將布帛放置在了桌案上,而後緩緩鋪展了開來。
元月初一的暮色從關閉的窗扇上透出了一抹昏黃,暈染在他麵前的桌案和布帛之上,布帛上的顏色便像是一團血汙打碎在餘照中,說不清是模糊還是清楚。
在看清麵前之物的一瞬間,劉備的手已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這哪裡是什麼尋常往來的密信,而分明是一份血書!
一份控訴喬琰有謀逆之心,於是向他索求幫助的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