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霄終於找到了可以開口的地方:“你對同門動手,仗著身懷法寶傷人。兄長離開薛長老座下你不高興,就整日欺負峰中弟子,害他們受傷,還大放厥詞,那些話即便我是個男子,亦無顏重複。”
薛寧點頭,認下了這些:“我受到懲罰了嗎?”
秦白霄愣住。
“我在問你,我受到懲罰了嗎?”
“……”
“我被關在思過崖九層足足七七四十九天,足夠抵消了嗎?”
思過崖九層,是僅次於十層,無爭仙府中對弟子處罰最嚴厲的手段之一。
秦白霄哪怕沒真的去過,也可以想象那裡麵的可怕。
“我償還了。”薛寧說到這裡,情緒已經平靜下來,“我承認那些錯誤,也為那些錯誤付出了代價,直到今日,依然在被你拿這些事指責,依然在付出代價。”
“是不是我當時死在思過崖,你們反倒還是會為我惋惜一聲,‘何至於此’?”
心底的怨毒之氣升起,又因為薛寧這一長串的質問一點點消散。
她有個直覺,這些情緒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
她忽然有些舍不得,按了按心口,直接嘔出了一口血來。
抬手接住那一口血,看著血色模糊的掌心,仿佛像是看著原身和她最後一絲關聯徹底消失。
“……你怎麼了?”
秦白霄上前,手伸過來想幫她看看,被薛寧一把躲開。
她眼睛比之前更紅了,氣息淩亂,麵色慘白,他卻無法再因她的儀容多言半句。
薛寧轉身離開,他就隻能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秦白霄這輩子被兄長的光環遮掩在下,但也是門派中的佼佼者,這樣畏首畏尾,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
直到回了熟悉的屋舍前,秦白霄才微微鬆口氣。
還好沒再遇見什麼人。
可迎麵撞上溫顏驚疑不定的視線時,他又覺得自己鬆氣實在太早了。
薛寧看看男主又看看女主,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女主精致的發髻上。
……都怪秦白霄,一路念叨什麼發髻發髻,搞得她很難不注意到自己的散發和人家的發髻。
在現代散著頭發根本不是事兒,在這兒時間久了不是個辦法。
薛寧掃去心中的不快,幽怨又羨慕地收回視線,找地方編小辮子去了。
笑話,薛老師不會梳發髻,難道還不會編小辮子嗎?
幼兒園小女孩們的精美小辮子都出自薛老師之手!
她簡直是女寶的神!
找地方的時候,注意到房門開著,秦江月坐在桌邊喝茶,看似與屋外的一切毫不相乾,但他望出來的眼神,流連在她身上每一處的痕跡,都證明著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看就看,被人看又不會死,喜歡看?那就給他看好了。
薛寧心一橫,直接進了屋,當著他的麵拿起梳子開始梳頭,準備編辮子。
握住梳子才發現一手的血跡沒處理,趕緊念了個清塵訣,將手和梳子上的血弄乾淨,法術方便是方便,就是還是老覺得能聞到血腥味。
算了,將就吧,這會兒也不是出去打水洗的時候。
薛寧又用手背擦了擦鼻子,潮濕的痕跡被抹去,銅鏡裡倒映出一張狼狽淒慘的臉來。
秦江月慢慢放下了茶杯。
她拿手擦眼淚的樣子,像極了他去凡間救人時,孩子得救後委屈擦淚的樣子。
偏偏她還不是故意擦給他看,還試圖不被他發現,似乎覺得那很丟臉,於是更顯得好可憐。
秦江月望了一眼門外,秦白霄正被溫顏質問對薛寧做了什麼,他僵硬地站在那,時不時往這邊看一眼,似乎也想知道薛寧怎麼樣了。
秦江月站起身,腳步輕卻穩,他走到門前,在秦白霄和溫顏地注視下關上了門。
關門聲也讓薛寧一怔。
她握著梳子的手一緊,身體忽然有些發麻,透過銅鏡模糊的反光,她看到秦江月走到了她背後。
手裡梳子被他拿了過去,手指相交,她感覺到熟悉的冷意。
“……”怎麼個意思?梳子都不給用了?
薛寧梗著脖子,準備從乾坤戒裡翻翻梳子,不給用就不用,有什麼了不起,她好梳子一大車!
她彆開頭去不理秦江月,好像這樣就不會受傷,身上每一個細節變化,密密麻麻都是她的自尊。
直到秦江月攏住了她的長發。
淩亂的發絲被他攏在手心,他用梳子耐心而溫柔地一點點梳通。
薛寧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做什麼?”她聽到自己音色發悶地問。
秦江月溫聲道:“給你梳頭。”
薛寧猛地望向鏡子裡倒映的人,與他在模糊的光影中對視,心跳得飛快。
“上次不是讓我幫你梳頭嗎?”
秦江月的身影被銅鏡鍍上了昏黃的光影,聲音忽遠忽近,有種濃烈的虛幻感,聲音投入耳中時,手碰觸她的發絲、無意間貼上她耳廓時,又是那麼真實。
“我向溫師妹請教了發髻樣式,隻看了一遍,還沒實踐過,若是梳得不好,你可以拆掉。”
“……你今日和她說話,一起進屋,是在學梳頭?”薛寧的語氣有些滯澀,“……是為了幫我梳頭?”
秦江月應了一聲,好看的唇開合,吐出他覺得很隨意,她卻覺得一點都不隨意的話。
“不是羨慕她的發髻嗎?”他慢慢道,“不用羨慕,我幫你梳。”
薛寧想到自己回來時看向女主發髻時的羨慕眼神,心空落落的。
她身子轉過來,從銅鏡裡離開,真正撞進他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