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江月點頭,他換了一身黑衣,衣袍上有銀色暗紋,與他蘊藏冷金色的眼尾很是合襯。
薛寧努力無視他好看的臉,隻聽他動聽的聲音,細致為她講解心法。
他講得通俗易懂,可比這本“教材”撰寫者好多了。
有了開頭,後麵就很容易進行下去了,薛寧不是真的笨蛋,她可是拿到教資的人!入了門很快就不需要他多費口舌,自己可以舉一反三。
秦江月慢慢就不再講解,交給她自己對著心法運功,無數綠色木靈縈繞在他們周圍,如同螢火蟲將他們包圍。
那畫麵很美,坐在其中盈盈閃動的薛寧更美。
秦江月緊鎖眉頭,感受到美好的同時,也感受到死亡在靠近。
這樣豐富的木靈,按理說可以為傷重的人恢複元氣,可他一點都感受不到。
他反而覺得每一個呼吸都是煎熬,如同最開始一樣,醫修越是想要治好他,越是會將他傷得更重。
長老們隻能為他輸送靈力,或用藥物包紮皮肉傷,這才讓他痛苦減緩一些。
這些細節原書裡都不曾提到,畢竟他隻是個短命的男配,薛寧自然也不會知道。
秦江月呼吸加重,額頭滲出薄汗,薛寧專心致誌在修煉,根本沒發現他的變化。
她第一次感受到修仙的奇妙來,興奮極了,一個小周天結束還不夠,又緊接著運功一個大周天,在鏡湖如此靈氣濃鬱的寶地,輕而易舉地引氣入體了。
“師兄!我成功了!”
薛寧高興地收了最後一式,躍躍欲試地分享成果。
可她看到他目光遊離,神思不屬,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簡單地說了句:“很好。”
薛寧愣了愣,後知後覺:“你這是……?”
秦江月沒說話,因為實在沒力氣。
隻是這樣好好坐著不倒下,已經消耗了他全部的力量。
降魔劍就在鏡湖外,隨時準備進來替他維係生機,但他拒絕了。
可能以前不會特彆介意在薛寧麵前過於狼狽,但現在,忽然有些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虛弱不堪的模樣。
“我很好。”他剛說三個字就被薛寧厲聲打斷。
“好什麼好?你流血了!”
秦江月一怔,低頭看去,發現自己果然因為木靈而傷口開裂。
“怎麼回事,怎麼傷口忽然裂開了?”
不止是舊傷,連本來已經結痂的鎖骨咬傷都裂開了,鮮血不斷湧出來,黑衣很快變得更黑。
秦江月將交領拉得更緊了一些,平靜道:“無妨,一會就會好。”
他看了看天色:“時辰還早,你再運功一個大周天,讓氣海穩固些。”
薛寧覺得他簡直在開玩笑。
他如今這個樣子,她又不是瞎子,怎麼能安心練功?
她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秦白霄說木靈根最適合做醫修,雖然我的目標是戰鬥法修,但也可以副修一下醫道,我幫你療傷試試?”
秦江月頓了頓說:“不必了,我真的不礙事。”
“你流了好多血,還出了很多汗,一定很難受。”
……
出事之後,很多人都在關心他。
大多都是眼神,言語方麵雖然也有,但都沒有這樣直接樸實。
一定很難受……
是……身上是難受的,但看她這樣緊張,試著要幫他止血療傷,心裡一點都不難受。
秦江月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覺,但那感覺讓他生平第一次選擇了逞強。
明知醫道方式療傷隻會讓自己傷勢加重,起不到任何效果,還不如讓他自己這麼待著,他還是答應了薛寧。
“你試試吧。”
他的身體已經是這樣,如果她想副修醫道,拿他練手也好。
秦江月放開雙臂,將病體完全交給她,跟她細致地講著醫修的要訣:“你便將我當做靈植,傷口處就是靈植根苗或損壞處,就像讓種子發芽那樣運用靈力。”
薛寧認真記下,沒敢亂動魔神留下的傷口,先去處理他鎖骨上她留下的咬傷。
很難解釋,好幾天了,怎麼牙印還看得見?
有點羞恥。
薛寧瞄了一眼秦江月,他靜靜看她,神色自若,與平時沒有任何不同,越是這樣的尋常,越像是對她的信任。
薛寧心想一定要把他的傷口治好,哪怕治不好,至少也要止血。
她按照他教的那樣,一點點將木靈聚集在他的傷口上。
秦江月身子猛地一顫,喉頭一片腥甜,險些吐出血來。
薛寧看他一眼,有些不確定要不要繼續,秦江月忍耐了一下,開口時有淡淡的血腥味。
“很好,就是這樣,試著將靈力從傷處如描圓一樣一點點填充起來,就像用靈力織網,將傷口攏住。”
薛寧也有點出汗,她點點頭,手指重新捏訣,照他說得那樣做。
秦江月鎖骨劇痛,血就要流出來更多,未免薛寧擔心,他悄悄在脈門上按了幾下,血便倒流,衝向四肢百骸,隻比流到外麵更重。
薛寧不知內情,還以為自己成功了。
“秦江月,血止住了!”她停下來,看著自己的手,“太神奇了。”
……確實很神奇。
她做的都是對的,換一個尋常傷者,那人一定會好。
是他這個病人身體不對,彆叫她懷疑自我才是。
“是。”秦江月緩緩應了一聲,趁她不注意抹去嘴角的血跡,“你很適合這一道,比修劍道適應得多。假以時日,你會變得很強,再不必害怕和依靠任何人。”
薛寧定了定神,他隨口一句話,恰好說中她最大的心願。
她有些心酸又有些激動,舔舔唇不確定地反問:“真的嗎?”
秦江月不疾不徐,令人信服地給出肯定:“真的,你不信我嗎。”
她當然相信了!
薛寧徹底開心起來,過往的愁緒一掃而空,要不是天要黑了,他們再不回去秦白霄怕是要找過來,她真想留在這裡不走,繼續修煉!
“咱們回去吧,今晚高興,有什麼想吃的隨便提!”
秦江月站起來,看她高興,心裡仿佛也能滋生出喜悅來,就連身體上的痛苦,好像也因為月夜很美、風輕氣和而減緩了。
“喝湯吧。”他說,“上次的湯很好。”
他實在沒力氣咀嚼,隻能喝點湯。
薛寧滿口答應,許諾給他做比上次更好喝的湯。
他每走一步都在疼,但他卻覺得“高興”。
這種情緒應該是高興吧。
看她在月色下倒退著走,與他麵對麵念叨著自己今日的心得,他發現,活著其實很好。
可惜他就要死了。
她今夜第三次說他是個“好人”。
他若真是好人,就該一直和她保持距離,冷待她,公事公辦,就像溫顏剛走的時候那樣。
哪怕要幫忙也不該和顏悅色。
他內心已是如此潮湧,就該避免一切可能發生的感情交集,不至於令兩人未來為難。
但有時候,譬如現在,他真的不想做什麼好人。
做好人,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