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也好,更證明自己沒有胡說。
薛寧拍了拍膝蓋,又開始在牢裡來回踱步,走得姻緣神實在心煩,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彆晃了?晃得我眼暈。”
“怎麼沒暈死你呢。”
嘴上這麼說,薛寧還是坐下來不亂走了。
她雙手抱臂靠在角落,表情實打實的生氣,誰見了都知道她這會兒不好惹。
老嫗瞧她這模樣,灰白臉色仿佛都跟著生動了一些。
“姑娘不要生氣,那位仙尊素來嚴苛,但他哪怕不知道未來的事,可能還無法相信你,卻並未對你做任何狠心的事。”她寬慰她,“你看,他連搜魂都不曾對你做。”
薛寧緩緩望向老嫗的臉,因為她是凡人,壽數將近,天罰打在她身上並不多,大多數的天雷都被劍仙引到了姻緣神身上。
她應該不是第一次受罰,顯得習以為常,十分認命。
她沒有和姻緣神關在一起,但薛寧可以在腦海中想象出他們站在一起的樣子,不像夫妻,更像母子。
老嫗不管是在誅仙台上,還是在這仙牢中,都沒有理會過姻緣神,也沒有看過對方一眼。
薛寧有個大膽的猜想。
“你不想和他在一起的,對嗎?”
此話一出,姻緣神被戳中禁忌,暴起道:“住口!”
薛寧不但沒住口,還說得更多:“你是被強行帶上天界受罰的,在這之前,你可能已經和他分開了,對嗎?”
“是他不甘心,非要勉強,才造成今日的局麵,是嗎?”
三個問題全部丟出去,姻緣神目齜欲裂,哪怕仙牢限製仙族法力,他也想對薛寧出手。
記憶裡的他不是殘魂,擁有傷害一個金丹修士的力量,雖然這傷害不會打在現實中的薛寧身上,至少這一刻能讓他解解氣。
但他沒能成功。
老嫗阻止了他:“神尊不可。”
神尊,多疏遠的一個稱呼,這是在無數次記憶輪回中,她第一次和他說話。
姻緣神怔住了,揚起的手乖乖落下,半晌才道:“你不願意稱我夫君也罷,難道叫我的名字也不可以了嗎。”
他最不想聽見的就是她叫他神尊,這一次次提醒著他們身份的懸殊,一次次提醒他,他們是為何沒能相守終老,死不同穴。
老嫗還是不看姻緣神,薛寧覺得她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
每看一眼,都能從那雙年輕俊美的眼睛裡看到自己衰老滄桑的現在。
天兵一擁而入,將方才異動的姻緣神仙牢打開,押著他道:“仙尊要見你。”
“化劍?”姻緣神倏地抬眸,這次見麵也
不曾在記憶中出現,恐怕是因為聽到方才那些對話,敏銳如化劍意識到與他有關。
他一笑:“也好。”
見麵也好,或許他正在外麵看著這一幕,那就好好看看自負了數萬年的化劍仙尊對自己未來會犯天條這件事,是何種反應吧。
姻緣神就這麼跟著天兵走了。
天牢裡安靜下來,被劍仙震懾的魔物不敢動彈,唯獨薛寧和老嫗能說上幾句話。
她往老嫗那邊湊了湊,看了她一會說:“我是修士,雖可修煉,但修煉成仙……那估計是很遙遠的事情。如果我做不到,最後應該會和你一樣。”
老嫗望過來,薛寧說:“會找個地方安然終老,等著壽數走完,天人五衰,不讓他看見。”
老嫗笑了一下:“姑娘誤會。我與荒羽,不是你與那位仙尊的情況。”
薛寧怔住,沒有多問,因為覺得人家可能不願意說。
但老嫗可能是在天界孤獨沉默太久了,也可能是真的想要在死亡之前說說心裡話,此刻麵對處境與她相近的薛寧打開了話匣子。
“老身其實也想象不到,對我與荒羽毫不留情行刑的化劍仙尊也會犯下這樣的天規。他看上去是絕對的規則守護者。不過想來人的緣分就是這樣玄妙,若事事都能被料到,人生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老嫗娓娓道來:“我與荒羽——便是姻緣神。我一開始就知道他是神明。”
凡人是不能和仙人相戀的。
可那時老嫗年少,覺得一切都有無限可能,並未把這些放在心上。
她是姻緣廟守廟人的侄女,自小就到姻緣廟幫著乾活,每日都會祭拜姻緣神。
不同於其他來許姻緣和愛意的凡人,小姑娘每日的拜詞都和吃的有關,今日想吃包子,明日想吃餃子,後日想吃肉絲麵。
那時日子不好過,吃喝都難,她有一日忍不住吃了神的貢品,聽聞會惹怒上神降下神罰,便日日道歉,餓著肚子把自己的吃食偷偷擺在供桌上,算是補償。
可她吃得實在簡陋,覺得不夠補償,長大些日子好過了,就開始搜羅各種美食給姻緣神。
也是從那時開始,神明和少女有了聯絡,她成了他的眷者。
他看著活潑的少女一天天長大,誘惑她成為自己下一任守廟人,一輩子奉獻給他。
原以為她不會答應,沒想到她一口應下了。
隻是私下的約定不被家人承認,及笄之年,少女被許了人家,那家人是個屠戶,五大三粗,家中有個早亡的妻,留下半大兒子,嫁過去就當繼母。
她當然不想嫁,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凡間再重不過。
被迫定親那一日,是撫弦第一次見真正的神罰。
意圖搶奪神明的守廟人,結果自然是天打雷劈,家中房屋倒塌,父母渾身是傷地帶著弟弟逃走,留下她被人指指點點。
她隻能住到姻緣廟裡來。
沒了親人,她也不覺得孤單,畢竟那樣的親人不
要也罷。
她有她的神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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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知道他是神,知道跟隨他是什麼結局。
隻是她覺得自己還年輕,有的是力量可以爭取改變那個結局。
可惜事與願違,人人都覺得自己是特殊的那個,但天地間真正特殊的人能有幾個?
沒有的。
至少她不是。
她在姻緣廟中,從少女長成女子,二十七歲那年,接替了守廟人的職責,卻從那日開始再也沒見過她的神明。
“我守著廟裡的長明燈等了幾十年。”
花撫弦,她的名字是作為守廟人的姑姑給自己取的,聽說姑姑讀過書,所以才有資格做守廟人。她雖然沒讀過書,但她的神明教她習字念書,她也認得那些字,知道撫弦的意思。
“我那時以為,我成為守廟人就是荒羽的目的,目的達到,他就不會再出現了。那時魔族已經開始進犯,人間很亂,我在姻緣廟很安全,覺得便是這樣慢慢老去死亡,也不算什麼壞事。”
可她沒想到的還能再次遇見他。
那日風和日麗,她在廟宇門前看到了俊美如畫的神明。
他仍然是青年之姿,可她卻一臉皺紋,滿頭華發,步履蹣跚。
他說他被困秘境,今日才找到辦法出來,幾十年光陰對仙人來說彈指一揮,對凡人卻是脆弱的一生。
花撫弦沒辦法再以如今的麵容對荒羽說出任何愛意來,她能做的隻是回到廟中,吹滅那盞長明燈。
她終於等到了想要等的人,這守廟人的一生也不必繼續下去了。
她希望至少不要老死在他麵前。
“荒羽說,仙凡之戀為天地所不容。神仙有了愛恨就會沾染因果,會試圖逆天改命留住愛人,屆時必會天下大亂。所以天規不容許我們在一起,未免他開這個頭,同僚故意將他鎖進秘境,出來時已經是人間幾十年後。”
花撫弦緩緩說:“我能明白這段安排的意思。待他出來發覺我已成老嫗,他該徹底明白我們的感情是個錯誤,是不可能有好結果的。為了凡人短短幾十年,要獨自痛苦相思千萬年,也很不值當。”
“我都明白,可不管是我還是其他人,都沒料到荒羽不願回頭。”
無論年少年老,花撫弦永遠是荒羽的心中的妻子。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荒羽已經與她結下了婚契,是她哪怕年老也依然戴在手上的那隻代表著他的手鐲。
“所以姑娘你看,我們的情況是不一樣的。”花撫弦溫聲說,“你是有機會的,但我沒有機會了。我也不怨這天上數位神明,他們也隻是以大局為重。”
天規自有它存在的意義,既為神明,就該有取舍,有犧牲。
劍仙刑罰之前也不是沒有勸過荒羽,可荒羽執迷不悟,他也沒有其他辦法。
將荒羽鎖在秘境裡幾天的是戰神,荒羽打也打不過,最後隻能束手就擒。
“我大限將至。”花撫弦認真地看著薛寧,“同姑娘
說這麼多,是希望姑娘可以幫我一件事。”
“我沒辦法以現在的姿態麵對荒羽,一眼都不想讓他看到。若可以,希望姑娘在我死後轉告他,我從不後悔成為他的守廟人,不後悔喜歡他。不後悔一個人守著微薄的回憶度過一年又一年。在我看來,有那些回憶陪伴我,不管看多少次花謝花落,經過多少個春秋冬夏,都不算是苦事。”
“能等到他回來,已經是我的圓滿。”
說完最後的話,花撫弦就沉沉昏了過去。
年邁的身體支撐到今日,似乎就是想要找個人囑托這些話。
隻是在原來的記憶中她沒有找到這個人,可現在有了。
她可以不再勉強自己支撐下去了。
薛寧靜靜地聽著她停止呼吸,靜靜地等到天兵送荒羽回來。
姻緣神看著在仙牢裡失去呼吸的花撫弦,有些錯愕,但也不是很錯愕。
“她不該這麼快離開。”
她應該再熬幾天的。
原本的記憶中她的死期是三日後的最後一次天罰。
化劍仙尊再次執掌雷刑,花撫弦死在天罰裡,荒羽還活著。
隨後神魔大戰爆發,荒羽境界波動被長聖魔化,也被化劍仙尊斬殺。
他們夫妻都死在秦江月劍下,所以未來他會不甘心地報複。
薛寧看到天兵停在自己麵前,麵無表情地對她道:“化劍仙尊要見你。”
薛寧望向荒羽,他臉上是濃濃的悲哀與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