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見怪不怪,第一時間擺上腳踏,等主子登車後,沿著一貫的路線,往雍王府方向行去。
連日陰雨,路麵上積了不少水。
因為時辰比較晚了,街道上也比平日更為安靜,風一吹,街道兩側樹木投下的陰影如重重鬼影,趕車的雍王府侍從無端生出幾分毛骨悚然之感,侍從手狠狠抖了下,險些丟了手裡的鞭子。
車廂也因為侍從的動作晃了一晃。
裡麵傳出雍王嗬斥:“狗奴才,怎麼趕車的!皮癢了是不是!”
侍從嚇得請罪,當下穩住心神,再不敢胡思亂想,也再不敢亂看。然而今夜偏偏就注定了要倒黴似的,馬車行到拐角處時,車輪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陡然一個趄趔,侍從慌忙握住馬韁,試圖安撫受驚的馬匹,一抬眼,就見幾個蒙麵黑衣人手握長刀,朝他迎麵撲來……
侍從嚇得睜大眼睛,還未來得及驚呼,便失去了知覺。
雍王當街遇刺險些命喪刺客之手的消息很快便傳遍朝野。由於事件實在太過惡劣,鳳閣直接命刑部督辦案件,嚴查凶手,刑部很快抓到了竄逃在外的一名刺客,經過連夜審訊,刺客招認,是受趙王指使,刺殺雍王。
若換做以前,可能沒人信。
可眼下裴氏失勢,趙王跟著受到牽連,出身卑微的雍王顯然有了和趙王競爭儲位的可能,再加上雍王曾經是衛皇後養子的身份,趙王完全有了買凶行刺的理由。
對此,趙王自然大喊冤枉,稱一切都是雍王構陷。
然而雍王傷重,尚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誰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去構陷另一個人。皇帝最終允了刑部請求,將趙王暫關在刑部大牢裡待審。
次日,天未亮,衛瑾瑜便撐著傘出了門,進了北裡一家酒館。
酒館雅廂裡已經坐著一個人,身上披著一件黑色鬥篷,連頭麵也遮得嚴嚴實實。等衛瑾瑜進來,那人方摘下鬥篷,露出一張嚴肅端正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麵孔,正是工部尚書裴行簡。
裴行簡不愧一家之主,雖然裴氏如今遭逢大難,他依舊容色沉靜,沒有任何急躁色,隻眼底泛著淡淡一層烏青,透出些殫精竭慮的痕跡。
“聽犬子說,衛大人要見我,不知所為何事?”
裴行簡開門見山。
衛瑾瑜淡淡一笑。
“自然是與裴尚書談一談裴氏的未來。”
裴行簡眼底沒有任何波動,道:“衛大人與衛氏的恩怨,裴某有所耳聞。隻是,上京這些世家大族,哪一個沒有經曆過風浪呢,起起伏伏,再正常不過。我裴氏到底是上京四大望族之一,再如何,也用不著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來指點江山。”
衛瑾瑜唇角一彎。
“裴尚書若真如此想,今日便不會過來此處,與我見麵了。”
“聽聞昨日貴妃娘娘私自出宮,回了裴府,想來除了思念父兄,也是因為擔憂趙王吧。自古皇室,兄弟鬩於牆的事雖不少見,可謀害皇子,到底是罪不可赦的大罪,何況還是自
己的兄長。如果裴尚書無法找到充足證據為趙王脫罪,趙王恐怕一輩子都走不出刑部大牢了。”
裴行簡冷冷道:“三公子,你今日約裴某過來,就是為了看我裴氏笑話麼?誰不知道,你與雍王交好,趙王逢此大難,你應該幸災樂禍才是。”
衛瑾瑜:“尚書大人這話就錯了。這天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隻要目標一致,有利可圖,我與裴尚書,未必不能成為朋友。”
裴行簡深深打量眼前少年片刻。
道:“裴某的目標,很明確,三公子,你的目標又是什麼?”
頓了頓,裴行簡若有所思道:“聽聞三公子與那謝唯慎表麵交惡,私下交情卻非同一般,若是為了西京之事,可免談。”
“與西京無關。”
“我有一個心願,無日無夜,不想實現。隻要裴尚書能助我完成這樁心願,我不僅可以救出趙王,還可以掃清趙王登基路上一切障礙。”
裴行簡聽對麵少年以平靜而瘋狂的語氣道。
“三公子,你不是開玩笑吧?”
裴行簡真正開始正視這一次密談。
衛瑾瑜:“我從不與人玩笑。不過,這件事的前提是,裴尚書為了裴氏一族的前程,需要舍棄一個人。”
衛瑾瑜輕輕說出一個名字。
裴行簡勃然變色。
“這不可能!”
衛瑾瑜冷冷一笑。
“世家爭權逐利,殺妻棄子都是有可能的,有何事不可能。裴氏一步步走到今日,手上便沒有沾過不該沾的血麼?裴尚書先不必急著答複我,身為一族之主,孰輕孰重,我想,裴尚書會有一個明智的抉擇。”
說完,衛瑾瑜起身,拿起擺在案上的傘,出了雅廂門。
裴行簡走到窗邊,隔著支開一角的木窗,望著街道上那廣袖飛揚、翩然獨行的少年郎,心底無端泛起一陣惡寒,不由伸出手,緊緊握住了木窗邊緣。
離開北裡酒館,衛瑾瑜沒有回公主府,也沒有去鳳閣,而是來到雍王府後門。
仆從打開府門,見是衛瑾瑜,賠笑道:“衛大人來得不巧,我們殿下傷重,在休養,無法見客。”
衛瑾瑜往牆上一靠,直接道:“你就說,是我過來了。”
“有關乎前程的大事,與你們殿下商議。”
仆從目光閃爍片刻,道:“那請衛大人稍等。”
不多時,雍王府的管事親自過來,與衛瑾瑜行禮,道:“下人不懂事,怠慢了大人,大人請隨小人進來吧。”
管事直接引著衛瑾瑜到一處暖閣,便與仆從一道退下。
衛瑾瑜進去,雍王便攏著衣裳,步履緩慢從裡麵走了出來,一麵請衛瑾瑜坐下,一麵倒抽著氣笑道:“瑾瑜,你下手可真是夠狠的,本王但凡反應慢些,恐怕都要命喪刺客刀下了。”
衛瑾瑜麵無表情回:“作戲自然要作全套,才能讓陛下、百官和天下人相信,趙王是要取殿下性命。”
“這話倒是不錯。”
雍王慢悠悠撈起案上茶盞:“隻要一想到此刻蕭楚玨正在刑部大牢裡,與老鼠蟑螂做伴兒,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本王心裡便說不出的痛快!本王就算出身再卑微,也沒蹲過刑部的大牢呢。這蕭楚玨平日最愛潔淨,這下還不得發瘋。”
衛瑾瑜挑眉望過去。
“殿下是不是覺得,將趙王送進刑部大牢,便可大功告成了?”
“殿下定然還覺得,眼下裴氏一蹶不振,衛氏重掌大權,衛皇後膝下沒有皇子,衛氏能扶持的隻有殿下。殿下完全可以高枕無憂地坐在家裡等著冊儲的詔書送過來,甚至可以直接等著陛下龍馭賓天,登基稱帝,而不用再與任何人爭搶。”
雍王被說中心事,笑道:“瑾瑜,你不必如此奚落我,本王知道,眼下隻不過往前走了一小步,離功成尚遠。但你也可放心,無論本王借誰的力上位,等將來本王登基稱帝,你都是首功。屆時,本王直接封你做宰相,獨攬大權。”
“將來的事,殿下先不必急著說。”
衛瑾瑜淡漠垂目。
“隻要殿下沒有得意忘形,沒有忘記昔日遭受過的欺壓與苦楚,便足夠了。”
這話也戳進了雍王的心窩子裡。
雍王立刻正了正神色,道:“你放心,本王不會忘記。本王也知,於衛氏而言,本王不過就是一顆可以隨意擺布操縱的棋子而已。本王也想靠自己去爭那個皇位,可眼下,本王空有一個皇子的名號,既無封地,也無兵馬,拿什麼與蕭楚玨爭,又拿什麼對抗衛氏呢?”
“自然有機會。”
衛瑾瑜語調清而冷:“趙王的封地,是趙王借裴氏之力,撈了次軍功而得。殿下也可以掙一份屬於自己的軍功。”
“軍功?”
雍王如聽天方夜譚。
“本王從未帶過兵,更沒有自己的兵馬,如何掙軍功?”
“趙王的軍功便是靠自己獲得麼?不過是跟在裴氏後麵撿了一點現成的而已,趙王可以撿,殿下為何不可?”
“你的意思是?”
“朝廷不日將派兵去西北平叛,屆時,衛氏一定會派京營兵馬隨行,殿下何不主動請纓,擔任監軍。這平叛之功,可比一般的軍功高多了。且曆來皇子隨軍,根本不必親自上陣殺敵,若能成,便是一本萬利。”
雍王以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著眼前人:“的確是個好主意,可是瑾瑜,朝廷發兵西北,你當真毫不擔憂那謝唯慎?還能這般心平氣和利用此事為本王籌謀?你這顆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衛瑾瑜淡淡撫平袖口:“我說過,我隻做對自己有利的事。”
“凡是對我無利,且可能造成拖累的人和事,我會毫不猶豫舍棄。”
雍王放聲大笑。
“瑾瑜,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我發現,我最欣賞的還是這樣自私無情的人,我還當你被那謝唯慎迷了心竅,要喪失自己的本性了呢。”
從雍王府出來,衛瑾
瑜便去顧府探望顧淩洲,傍晚才回公主府。
明棠下值後傳回消息:“公子,裴北辰回京了。”
衛瑾瑜正看書,聞言有些意外:“這麼快?”
“嗯,聽說是隻帶了一隊親兵,日夜兼程趕回來的,大軍尚留在後方。”
“另外,還有一樁事。”
“何事?”
“前陣子北境大捷,定淵王生擒了北梁兩個貴族,謝家大公子謝瑛,要進京獻俘,恭賀陛下萬壽之喜。”
衛瑾瑜不由抬起眼。
“謝瑛?”
“是,聽聞這位大公子自從六年前青羊穀之戰負傷之後,一直在北郡休養,從未離開過北郡,這個節骨眼上來上京,恐怕不止是獻俘這麼簡單。”
衛瑾瑜隻略略一想,便猜測,謝瑛此行,多半和謝琅之事有關。
明棠顯然也有同樣猜測。
“聽說北鎮撫封鎖了西京與北境之間的消息,現在除了軍報,其他信件均不能通過北郡,朝廷此舉,顯然是防著謝世子與謝氏聯絡。謝大公子此行,會不會就是為了探聽謝世子的消息?”
“不排除這個可能,但也有另一種可能。”
衛瑾瑜默了默,道:“戶部劃撥給北境軍的糧草,是按批劃撥,算著時間,上一批糧草差不多該耗儘了。若隻是為賀壽,謝家沒必要非派謝瑛過來,謝家此舉,也可能是要借獻俘之名向皇帝表明謝氏忠心,好讓戶部儘快劃撥糧草給北境軍。畢竟,於謝蘭峰而言,和北梁這場仗,也是不成功便成仁,沒有退路。”
明棠頓時如被兜頭潑了盆冷水。
“陛下對北境如此防範,定淵王和謝大公子未必知曉謝世子的近況。謝世子走到今日這一步,全是迫不得已,公子何不設法將內情告知謝大公子,如此一來,定淵王未必還會如此狠心絕情。”
衛瑾瑜反問:“你都能想到的事,皇帝與衛氏、韓蒔芳不會想不到。我與謝家人素未謀麵,你覺得,在皇帝與我甚至是韓蒔芳、蘇文卿之間,謝瑛會信誰?”
明棠一啞。
衛瑾瑜麵無表情翻過一頁書。
“若謝氏真的信謝琅品行,根本不需外人多言,若謝氏鐵了心要保全滿門榮耀,舍棄謝琅這個‘亂臣賊子’,旁人就算說再多,也是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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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一輛青蓋馬車低調駛入了上京城中。
隨行護衛雖然都作普通侍衛打扮,但隻要是仔細觀察,便不難發現,他們胯.下馬匹,皆是上等戰馬,身姿格外健碩挺拔,眼底亦英華內斂。
馬車後麵,還跟著兩輛用黑布蒙著的類囚車狀的物什。
一名穿青色勁裝的年輕護衛來到馬車邊,隔著車簾恭敬道:“大公子,上京到了。是先去兵部還是先去行轅那邊?”
車簾內隱約露出一道雅正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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