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卿入學第一日,竟然就得到了衛氏家主、當朝首輔衛憫如此毫不吝嗇的偏愛,日後仕途,簡直不可限量。於是想與蘇文卿結交的學子更多了,讓本就擁堵的前排雪上加霜。
裴昭元無意湊這個熱鬨,往旁邊一掃,見衛瑾瑜端坐案後,垂目看書,素色廣袖自然垂落案麵,對周圍一切不聞不問,光瞧著,就是一副極美好的畫麵,終是忍不住開口搭話:“你看得什麼書?就那般好看麼?”
衛瑾瑜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便道:“隻是尋常章句集注而已。”
“哦。”
裴昭元十分不理解:“你如此愛學習,為何要坐到最後一排?”
而且還是最後一排最末一席,他最心儀的位置!
衛瑾瑜淡淡回:“喜不喜讀書,和坐在哪個位置,並無關聯。”
裴昭元想,好深奧哦。
頓了頓,他終於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那個謝唯慎,是不是十分凶殘可怕,你是怎麼忍受他的?”
衛瑾瑜麵無表情翻過一頁書,終於不再理他。
裴昭元懊悔不已,情知自己這個大嘴巴,多半說錯了話,也是,他怎麼能揭美人傷疤,並在美人傷疤上撒鹽呢。正想鄭重說幾句道個歉,轉頭一看,旁邊坐席已經空了
。
他茫然問仆從:“人呢?”
仆從同樣茫然搖頭。
“大約公子您把人家嚇走了吧。”
裴昭元抬手就是一個爆栗:“胡說,他書還在這兒呢。”
衛瑾瑜出了授業堂,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片蔭蔽的竹林前。
竹林深處,已經負袖立著一道人影,聽到動靜,轉過身,露出一張白皙麵孔和胸前繡仙鶴補服,笑道:“瑾瑜,你來了。”
不是旁人,正是鳳閣三座主之一,有蒔花宰相之稱的韓蒔芳。
衛瑾瑜垂目,朝他行禮:“先生。”
韓蒔芳目光緩了許多,直接伸手將他扶起:“和先生還多什麼禮。先生要恭喜你,得入國子學。”
衛瑾瑜沒說什麼,徑直問:“先生突然傳信鴿,可是有事吩咐?”
韓蒔芳神色凝重許多,負在身後的手微握成拳:“的確有一樁要緊事,五日後,陛下可能要親臨國子監聽經筵。”
衛瑾瑜蹙眉。
“宮中不是有專門的經筵堂麼?”
“是啊,但陛下的意思是,正好出來散散心,順便來看看今年新入學的官學生們,與學生們一道聽筵。”
衛瑾瑜等他往下說。
果然,韓蒔芳話鋒一轉:“屆時,錦衣衛和殿前司都會隨行,這是個扳倒黃純的絕佳機會。”
“原以為揚州織造的案子翻出來,即使不能將這閹豎立刻拉下馬,也能挫一挫他筋骨,誰料督查院這次南行並不順利,剛到江南地界,就遇上山匪作亂,險些丟了命。這閹豎又仗著昔日為陛下大伴,用舊情迷惑陛下,陛下原本讓他閉門思過半月,結果不到三日,就依舊讓他回司禮監當值了。”
如果六部九卿官員看到以“甩手掌櫃”著稱的溫吞宰相韓蒔芳這樣一副淩厲麵貌,恐怕都會大吃一驚。
但衛瑾瑜卻知道,所謂“蒔花”之名,不過是一層美麗的表象和偽裝,朝中許多大事件,這位宰相都是幕後推手。
衛瑾瑜默了默,問:“先生打算如何扳倒黃純?”
韓蒔芳目光變得幽沉:“陛下為太子時,險些死於宮女之手,自此,夜裡睡覺都要點著火燭。如果這次經筵,舊事重演,且問題出在儀仗隊裡,無論隨侍的黃純,還是負責安防的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都罪責難免。”
他從袖中取出一柄巴掌大小的短匕,遞到衛瑾瑜麵前:“所有隨行內侍宮女進入經筵堂,都要嚴格搜身,你設法把這柄匕首提前放到經筵堂裡。”
衛瑾瑜沒有立刻接,而是道:“有錦衣衛和殿前司同時在場,刺殺者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一旦被發現,就隻有死路一條。”
韓蒔芳:“她父母親族皆死於黃純之手,隻要能報血仇,她願意獻身。”
“就如之前吞金自儘的那名富商一般麼?”
衛瑾瑜忽抬眸,問。
韓蒔芳一愣,接著笑道:“瑾瑜,你是怎麼了?不信先生了麼?你該知道我的行事原則,除非他們自願,我不會逼人去死。”
“那國子監的學生呢?如你所說,所有隨行人員,進入經筵堂都會經過嚴格搜身,殿內無端出現凶器,以章之豹行事風格,必會將整個國子監的人全部關起來拷問。”
“這你就更不必擔心了,一則,這匕首是禁中之物,普通人不可能持有,就算查,最後也隻會查到司禮監自己頭上。二則,監中學生,大半都是世家子弟,章之豹沒膽量將他們全部拘起來審,陛下也不會同意。”
“不過,有一個人,你需要格外小心。”
衛瑾瑜靜靜看他。
韓蒔芳:“你還不知道吧,新任殿前司指揮使人選已經定下來了,便是你名義上的夫君,北郡謝氏世子,謝琅。”
“此子瞧著混不吝,實則十分機敏難纏,你行事時,務必要慎之又慎,莫被他瞧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