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帥。”
身後玄虎衛小心翼翼的聲音,打斷了謝琅思緒。
“前麵學生已訊問完畢,顧閣老在傳人了。”
謝琅抬手,表示知道。
那玄虎衛便無聲退下了。
衛瑾瑜背靠牆,靜靜站著,等著謝琅讓開路。
這從容的囂張模樣,哪裡像一個即將要受訊問的人。
謝琅打量著這張春日裡有些清秀豔絕得過分的臉,終是沒忍住問:“你當真一點都不怕麼?”
“你挨過板子麼?”
衛瑾瑜望著他不吭聲。
謝琅一扯嘴角:“怎麼?沒挨過,怕了?”
“怕也沒用,那位顧閣老說了,學生的手珍貴,不能碰,身子也金貴,不能傷及要害,訊問方式統一都是板子。”
“正式訊問之前,還要先打十板子,是為‘殺威’。”
“可即使不傷筋動骨,殿前司的板子,有的是法子讓人痛不欲生。到那時候,你還嘴硬得起來麼?”
衛瑾瑜目無波瀾聽著。
等他說完,方低低一笑,少年郎發帶被風吹得輕揚,雪唇輕啟,眸底再度閃現出那片在謝琅看來充滿某種致命蠱惑力的粼粼波光。
道:“身後有人,心中有牽掛,懷中有軟肋,才會怕。”
“我無牽無掛,煢然一身,怕什麼。”
“倒是你,背負著謝氏一族性命與北境三十萬大軍生死榮辱,應當怕得挺多的罷。”
“前路無常,多風浪,殿帥大人,萬要珍重才是。”
謝琅一愣。
衛瑾瑜已趁著他走神的間隙,伸手推開他,輕輕撫平袖口,眸底波光散儘,隻餘一片冷凝的冰,自行往懲戒堂方向走去了。
“學生衛瑾瑜,前來接受訊問。”
他聽到,他用清雅平和的語調道。
他甚至不必轉身,都可以想象出他那八風不動、雷霆降於眼前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容色與姿態。
“殿帥?”
玄虎衛的聲音再度小心響起。
“該進去執行訊問了。”
見謝琅沉默站著,久無動靜,年輕的玄虎衛奇怪,暗暗琢磨,難道是因為即將接受訊問的是衛氏那位嫡孫,殿帥大人名義上的夫人,殿帥才如此為難,不想進去麼?
也是,這力度的確不好把控。輕了吧,聖上那頭不好交代,重了吧,又要得罪衛氏。
“走吧。”
玄虎衛思緒急轉的時候,謝琅轉過身,沒什麼表情道。
**
懲戒堂堂門大開,正中坐著次輔顧淩洲,兩邊分彆坐著監刑的內宦和負責記錄審訊過程的大理寺官員。
空地上擺著刑凳,四名玄虎衛執杖立在一邊。
如謝琅所言,隻是一種訊問方式,並沒有其他刑具。
衛瑾瑜展袍跪落,伏地叩首:“學生見過閣老。”
顧淩洲打量
下方少年片刻,方吩咐:“按規矩,先打十杖。”
玄虎衛領命,請衛瑾瑜到刑凳上趴好,又快又急打了十杖。
衛瑾瑜臂上有傷,隻能一隻手扶著刑凳,咬唇挺著,不發出聲,十杖過去,雖不算多重,額上冷汗卻雨珠子似的往下落,唇角也咬破一塊。
玄虎衛把人扶下。
衛瑾瑜麵白如紙,重新跪落,聽上方顧淩洲例行公事,冷麵無情地問著一個個問題,細到具體每個時辰都在乾什麼,見過什麼人,有無人證,一一答了。
“閣老,還繼續問麼?”
陪審的刑部官員筆走如飛記錄完,詢問。
顧淩洲看了記錄,這份證詞,可以說完美無缺,每一個環節都有證人,甚至連從經筵堂出來,去藏書閣路上都有監內蒔花老翁作證。比之前審訊的十多名學子都要清晰明白。
為提高訊問效率,監正、副監正及所有學監內的管事、雜役都被拘在另一間屋子裡,方便核驗學生供詞。所有當值的錦衣衛亦都被卸了牌子,拘禁起來。
很快有陪審官員捧著證詞去核驗,過了會兒L,去而複返,低聲稟:“閣老,都對得上。”
顧淩洲捏著證詞,視線再度落到堂中少年郎身上,問:“你遇到蒔花老翁是酉時三刻左右,從藏書閣出來是酉時二刻,中間一刻,都在做什麼?從經筵堂到那段回廊,需要走那麼久麼?”
衛瑾瑜鎮定答:“學生遺落了袖袋裡的書,折回去取了。”
“落在何處?”
“經筵堂外一處草叢裡。”
“可有人證?”
“……沒有。不過,那處草叢就在經筵堂旁邊,學生記得,當時有一名巡視的錦衣衛經過。隻是,學生並不知對方姓名,對方,恐怕……也不會為學生作證。”
刑部官員迅速記錄下來。
心中想,這位三公子說的倒不錯,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素來是諸世家的眼中釘肉中刺,就算真有錦衣衛瞧見了,也不會為衛氏的嫡孫作證。
“巧言利口。”
顧淩洲喜怒不辨評了四字,吩咐:“繼續打,直到他願意重新回答剛才的問題。”
刑部官員沒什麼意外。
因之前的訊問過程,顧閣老一直這般嚴厲。
衛瑾瑜也沒什麼意外。
因他也沒想過,隻挨十杖就能過關。
但事情和他料想的差不多,隻要他能咬緊牙關再挺過兩輪,顧淩洲也不能拿他如何。
思襯間,兩名玄虎衛已再度將他拖到了刑凳上。
第二輪十杖,顯然比第一輪重,挨完,衛瑾瑜一身綢袍已經濕透,身體止不住戰栗,眼前陣陣發黑,隻靠自己的力氣,根本無法起身。
玄虎衛小心把人扶到堂中跪好。
上方顧淩洲冷厲聲音再度傳來:“本輔問你,酉時二刻到酉時三刻間,你在做什麼?”
衛瑾瑜虛弱而冷靜答:“學生回去找書了。”
少
年扶地的手,已經爆出青筋,一張臉更是不住往下淌著冷汗,顯然已經虛弱到極致。
“繼續。”
顧淩洲堪稱無情發話。
刑部官員倒是有些不忍:“閣老,這位三公子,年紀尚小,可是出了名的體弱……”
刑部官員也怕真出了差池,衛氏那邊怪罪。
顧淩洲沉默片刻,道:“其他人都是如此,他不能例外。”
說完又盯著衛瑾瑜,目光淩厲壓下:“想少吃些皮肉苦,就說實話。”
衛瑾瑜抬起頭,眸光清冽,堅持篤定道:“學生沒有欺騙閣老。”
顧淩洲望著那雙清透漂亮若明鏡的眼睛,好一會兒L,道:“好好想想,再答。第三輪,是要換重杖的,一味頑抗,把你打殘都有可能。”
刑部官員忍不住看了眼這位清正的閣老。
雖說用重杖,倒也不至於把人打殘,這位閣老,是在故意嚇唬人麼。其他學生,也沒見這位閣老這般嚇唬。
衛瑾瑜顯然沒有改口的意思。
顧淩洲大手一揮。
執刑的兩名玄虎衛便明白這是要繼續用刑的意思,再次把人拖到刑凳上。
“閣老。”
一直沉默的謝琅忽然開口,
“接下來的杖,讓下官來吧。”
堂中諸人皆是一愣,並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就聽謝琅接著道:“望閣老體諒,唯慎得讓聖上看到謝氏的忠心。”
監刑的內宦眼中露出異樣色。
陪審的刑部官員大感吃驚。
這北境小侯爺,竟要用這種方式表忠心麼!
也太……不留情麵了些!
顧淩洲豈能聽不懂他話中深意,冷冷道:“你是殿前司指揮使,有權訊問嫌犯,但需記住,這是懲戒堂,不是你公報私仇,耍威風的地方。”
謝琅:“唯慎明白。”
語罷,他從一名玄虎衛手裡接過新換的重杖,來到刑凳邊。
事情忽然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衛瑾瑜皺眉,心跳如鼓,強迫自己冷靜,然而當謝琅逼近的那一刻,他依舊無法冷靜。
謝琅想乾什麼,謝琅在狗叫什麼,挾私報複,打死……不,他不敢當眾打死他,但用些暗招,打傷或打殘他還是能做到的。
打殘他,誰會給他做主。
沒有人。
謝琅能表他的忠心,皇帝也可以放心,外祖母……外祖母應當會傷心吧。
周身血液冰冷一瞬——不,他不能任由謝琅宰割,衛瑾瑜咬牙撐起,望向顧淩洲所在方向,正要開口說話,齒間猝不及防被人塞進一顆東西。
“含住,吞下去。”
一道聲音,自耳畔極低極快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