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青雲路(二十)(2 / 2)

政事堂很大,堂內所有司吏和年輕禦史都為次輔顧淩洲服務,即使顧淩洲本人不在堂中,堂內氣氛亦肅若公庭,端謹有度,諸禦史各忙其事,不聞一絲雜音,隻是衛瑾瑜進來一刻,眾禦史仍不受控製眼前一亮。

少年郎容色清絕,著一身淺綠色圓領官袍,腰懸銀魚袋,潔秀文雅,如芝蘭現於庭間,令人挪不開眼目。

禦史們眼裡緊接著露出同情。

因人人皆知,政事堂裡,最難乾的就是司書一職。

貼身侍奉筆墨,便等於時時跟在閣老本人身邊,雖然乾得好得閣老賞識收益很高,但乾得不好挨板子挨罰才是家常便飯。

閣老罰人,又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麵。

主事禦史名鄭開,三十歲上下,寒門出身,從心裡講,自然是不喜衛瑾瑜這樣的世家子弟,何況還是個衛氏嫡孫,然而對方六科全滿早已在督查院內揚了名,又是閣老親自點的人,他也無話可說,按著規矩先說了一遍司書的職責。

“司書,顧名思義,主要給閣老侍奉筆墨和整理日常文書。侍奉筆墨就不必說了,就是閣老辦公需要書寫或批文時,記得先提前把紙墨備好,彆等閣老催問再臨時準備,耽擱時間,此外不同文書所用紙張和墨的顏色不同,你也要一一記下,切不可弄錯弄混了。”

“至於整理文書麼,督查院辰時上值,閣老因要經常去鳳閣辦公,你須提前半個時辰將當日所有等待閣老批閱的文書全部整理好,放在案上,方便閣老查看,如果有特彆重要的加急文書,要單獨揀出來,放在一起,好方便閣老第一時間

過目。加急文書一般都是由十三道禦史自外發回的涉及重案要案的緊急文書,會特彆標注‘急’字,一旦遺漏,非同小可,萬要注意此項。”

“如果當日需要批複的文書很多,閣老又需去鳳閣,你需要將剩餘未批複的文書一道跟著帶過去,切記路上妥當保管,不能遺失,還有當日未批複完的文書……”

一條條講完,鄭開道:“今日若無意外,閣老大半時間都會待在鳳閣辦公,應當不會再來督查院,你正好可先熟悉一下各類文書,待會兒讓鐘嶽帶你整理一遍。”

顧淩洲在政事堂有專門一間值房,平日處理公務都是在那間值房裡,諸禦史都是進去值房稟事。

衛瑾瑜一一應下,便跟著上一任司書鐘嶽去值房裡,學習整理文書了。

鐘嶽是個二十多歲,長相周正的青年,見衛瑾瑜眉目鎮靜,動作有條不紊,不由笑道:“旁人頭一回給閣老當司書,都是滿心惶恐,坐立不安,你膽子倒是挺大。”

衛瑾瑜便趁機詢問:“敢問師兄,閣老很嚴厲麼?平日可有何特彆喜惡?”

對方雖為衛氏嫡孫,卻謙遜有禮,鐘嶽便也樂得多說幾句:“閣老嚴不嚴厲,你瞧瞧外麵那些辦事的禦史不就知道了?政事堂掌著督查院所有機要文書事務,一旦出了差錯,便是貽誤大事的大錯,閣老動起怒來,所有禦史無論品階全部受罰的情況也是有的。至於喜惡麼,閣老生活簡樸,不喜奢靡,但每日清早有飲茶的習慣,你可提前備上一盞,另則,閣老很注重案麵整潔,你勤打理著就是。”

“還有,督查院掌風紀,辰時上值酉時下旨,千萬不要無故遲到早退,缺席公署,一旦被抓住,是要挨板子的。”

衛瑾瑜眼睛一彎:“多謝師兄提點。”

這一聲聲“師兄”叫得甚為舒心,因在衛瑾瑜這批進來之前,鐘嶽這一屆算是資曆最淺的禦史。鐘嶽道:“你也不必有太大壓力,剛過來嘛,出點差錯很正常,隻要不是大錯就行。便是師兄我,當了三年司書,也不敢保證自己一點錯不犯。”

**

吏部授官塵埃落定,順利得到授官的寒門學子們特意在北裡設宴慶祝。

蘇文卿、孟堯、魏驚春及順利考入督查院的許劭都在宴席之列。孟堯原本已經做好吏部將他外放或者隨便給他安一個閒差的準備了,甚至連最差的待職準備都做好了,沒料到最後吏部竟授了他兵部從九品司務一職,雖然隻是最低的從九品,然兵部卻也算是核心機要部門,也是他一直想去的一個部門。

孟堯至今都沒想明白,這等天上掉餡餅的事怎麼就落到了自己頭上。魏驚春得知消息,倒是比自己被授了官還高興,當夜已經拉著孟堯到北裡慶祝過一場。

如今被授官的寒門學子裡,屬魏驚春從五品戶部員外郎與蘇文卿從六品翰林院編修二人職位最高,其他學子大多都是七品,還有孟堯這樣的從九品。

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蘇文卿與魏驚春本就是寒門學子中聲望最高的兩名大才子,如今品階又高於其他

人,但逢寒門學子聚會,自然更是眾學子追捧對象。

但好在前程都有了著落,不枉寒窗苦讀一場,眾人說說笑笑,推杯換盞,好不痛快。期間說起蘇文卿三月後也要去督查院就職的事,有人問許劭:“聽聞新禦史入院,會擇一人兼任司書,給閣老貼身侍奉筆墨,雖然辛苦了些,未來前途可是不可限量,如今文卿還未轉入都察院,這司書一職,應當是若林你擔任吧。”

許劭卻搖頭。

“不是我。”

眾人驚訝。“不是你,難道是那個衛三?!”

許劭心情複雜點頭。

“沒錯。”

他也以為,蘇文卿還沒到督查院,司書一職十有八九是由他兼任,沒想到最後任命下來,定的竟是衛瑾瑜。

“閣老素來重要寒門子弟,選一個衛氏嫡孫入督查院,已經令人匪夷所思,如今竟又讓這衛三兼任司書。閣老心思,還真是難猜呢。”

“不過,那衛三畢竟拿了六科全滿的成績,閣老給衛氏一個麵子,也能理解,待文卿正式到督查院就職,這司書一職,定然還得是文卿的。”

蘇文卿神色如常,道:“朝中職位,本就是能者居之,沒有哪個職位一定屬於誰,諸位如此說,倒讓文卿無地自容。”

“文卿,你就是太謙遜了,那衛三如何能與你比。”

宴席結束,回去路上,魏驚春見孟堯沉默不語,便問:“怎麼,有心事?”

孟堯歎氣:“我隻是覺得,人的偏見真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我承認文卿很優秀,然而那位衛三公子,即便與我們道不相同,他的刻苦努力我們也是有目共睹。他能以六科全滿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督查院,怎麼就不能兼任司書了。”

“寒門子弟對世家子弟抱有偏見,與世家歧視寒門,又有何本質區彆。”

魏驚春道:“你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便足以證明,並非所有寒門子弟都如他們一般懷有偏狹的偏見。隻是之前文卿遇刺一事,讓許多寒門子弟都對衛氏痛恨不已,他們恨屋及烏,懷此偏見,也是情理之中。”

**

鳳閣衙署建在宮城裡。

今日是座主們會晤議事日,一大早,文極閣大門便敞開著。

三位座主軟轎依次抵達,眾科道廊官於階下恭候,首先到的是首輔衛憫,接著是次輔韓蒔芳,顧淩洲因掌著督查院,最後才到。

三個閣老都有各自值房,既可辦公,也可作休息之所。

楊清陪同顧淩洲一同過來,問:“師父可要先去值房休息片刻?”

顧淩洲道:“不必,時辰不早了,直接去文極閣吧。”

衛憫與韓蒔芳已經坐在閣中,見顧淩洲進來,韓蒔芳笑著起身,兩人互相作了個禮,衛憫身為首輔,自然不必起身,但也同另外二人道:“都坐下,咱們之間,便不要講這些虛禮了。”

文極閣雖也有書案,但靠窗的地方擺著一張連榻,三位座主議事,一般就坐在連榻上。衛憫自然坐於正中,

顧淩洲和韓蒔芳則分彆坐在左右兩側。

衛憫先開了口:“今日主要就是議議給袁霈授爵的事,還有派往北境監軍的人選,邊境不太平,聖心難安,這監軍一事,必須要儘快定下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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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淩洲未開口。

韓蒔芳則問:“怎麼,聖上不是欽賜了袁霈同一品定南侯麼?難道聖意有變?”

衛憫道:“不是聖意有變,是西南那邊出了點岔子,袁霈的二兒子袁放,領兵剿匪,打了敗仗。裴北辰要將他褫奪軍職,依軍法查辦,袁放拒不領罰,大呼自己冤枉,還大膽逃匿,兵科幾個給事中參奏這都是袁霈教子不嚴之過,請朝廷收回對袁霈的拒絕。聖上體恤袁大都督辛苦,不忍因子之過苛責太過,故而讓鳳閣裁奪個意見。”

韓蒔芳歎道:“這袁二公子,也太衝動莽撞,就算真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該私自逃匿。袁大都督在西南軍中威望深厚,此事若處理不好,很可能要弄得滇南不穩。”

衛憫頷首:“正是此意。”

又問顧淩洲:“青樾,你什麼看法?”

顧淩洲道:“道雲所言不錯,此事一個處理不慎,可能要激起滇南動蕩。依我看,不如先命兵部出文,張榜緝拿袁放,袁霈的侯爵,還是如常授予。老都督為國辛勞了一輩子,一世英名不應該壞在子孫身上,如此,也全了聖上體恤忠臣之心。”

衛憫點頭:“裴北辰也特意上書,為袁霈求情,此事就這麼定吧。再一樁,就是派往北境的監軍人選,黃純雖然被發配去皇陵了,二十四監的人還是要用,本輔著代掌印曹德海擬了批人選,你們都看看。”

幾樁大事說完,已是一個時辰後。

接下來還要聽各部官員過來彙報各部緊要事務,司吏們進來,為閣老們奉上茶水糕點。

顧淩洲接過茶盞,隨意飲了口,忽然眉目微微一動,垂眼一看,才發現跪在下首奉茶的,已經不是鐘嶽,而是另一綠袍少年。

他接著飲了第二口,方擱下茶盞。

衛瑾瑜又將筆墨恭敬奉上,因待會兒聽各部官員奏報事務,閣老們一般需要現場批複。

韓蒔芳自然也瞧見了衛瑾瑜,笑著打趣道:“青樾,你如今選的這個司書不錯,乖巧懂事,樣樣都好,隻一點,就怕首輔要吃味。”

閣老們要入鳳閣辦公,幾乎都會隨身帶著一名可信任的司書,幫忙整理案務。因瑣碎事務多,要貼身侍奉筆墨,多從本族弟子或所掌部年輕官員裡選。

衛氏嫡孫沒通過衛氏所掌吏部授職,而是自己考進了督查院的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如今韓蒔芳這話一出,幾個等著稟事的官員不免都偷偷往這邊看了一眼。

尤其是裴氏和姚氏族內的官員。

他們本族弟子都有試著考督查院的,可惜一個也沒考上,如今衛氏嫡孫竟然考了進去,還被顧淩洲點為了司書,如何不叫人生氣嫉妒。

顧淩洲倒是神色不變,隻吩咐:“去給首輔也遞盞茶吧。”

衛瑾瑜應是,起身

另端了一盞茶,到衛憫跟前跪下,垂目,雙手將茶盞托起,道:“下官請首輔用茶。”

堂內寂靜。

跟隨衛憫一道過來辦公的司吏微微驚訝。

雖然是鳳閣內,但畢竟不是在朝堂上,而是私下裡,這位嫡孫,竟然不稱祖父,而稱首輔。

還是韓蒔芳笑著說了句:“這孩子,也太恪守規矩,一進公署,連聲祖父也不敢喊了。”

幾個司吏都是一笑,氣氛方緩和下來。

衛憫掀起眼簾,盯著恭敬跪於下首始終維持恭謹姿態的少年。

好一會兒,方接過茶,緩緩飲了一口。

接著擱下茶盞,閒閒一笑,道:“家裡嬌養慣了,若有哪裡做得不對,青樾儘管教訓就是,不必顧及本輔臉麵。”

顧淩洲未發話,韓蒔芳先道:“青樾規矩嚴,首輔說得大度,就怕真動手罰了,首輔該不忍了。”

三人說笑幾句,氣氛重歸活絡。

衛瑾瑜麵無表情起身,退回到顧淩洲身邊,繼續為顧淩洲整理筆墨。

衛憫麵上談笑如故,心裡到底有些無端煩悶。

**

春獮在即,按照慣例,聖上親自駕臨南郊獵場狩獵,朝中文武官員都要隨行。

因要護送聖駕出京,謝琅提前三日返回上京,進了城門已是深夜,他照例與吳韜、王斌二人作彆。雍臨已提前在城門口等候,見謝琅回來,大喜迎上去:“世子爺。”

謝琅問:“家裡有人麼?”

雍臨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主子放心吧,三公子在府裡呢,自從進了督查院,三公子就很少在國子學過夜了。”

謝琅心情果然愉悅許多。

兩人正往前走著,半道裡忽衝出個蓬頭垢麵的人,擋在了謝琅麵前,看模樣像個叫花子,雍臨正要把人驅趕,謝琅忽臉色一變,道:“等等。”

雍臨不解。

而此刻,那擋在馬前的人,已經抬起頭,自蓬亂的發間露出一張臟汙的臉。

“唯慎,救救我!”

那人直接跪了下去。

謝琅自然也自臟汙裡認出了那張臉的大致模樣。

“袁放?”

謝琅意外之餘,勃然變色。

“你怎麼敢來上京!”

雍臨在後麵倒吸一口涼氣。

是啊,這位袁二公子如今可是兵部通緝的要犯,如何敢逃來上京,瘋了麼!

“我有冤,我有大冤啊唯慎。”

袁放已撲過來,不管不顧抱住謝琅的腿,低聲哀哀哭訴:“你救救我,救救我們袁家好不好。”

“你就是有再大的冤,也絕不能待在上京。”

謝琅理智尚存,冷硬著臉道:“兩條路,要麼你去兵部投案自首,你有何冤屈,按照流程訴,要麼你立刻滾出上京。”

“你這樣會把袁老伯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兵部?”袁放無聲慘笑:“那是裴氏和姚氏的地盤,裴氏豺狼野心,一心要吞了西南,你覺得,裴氏會讓我有鳴冤的機會麼!”

“唯慎,你如今成了天子近衛,衛氏高婿,竟也忘了出身,忘了我們寒門的難處了麼。”

雍臨皺眉,覺得這袁二公子說話有點太不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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