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詢問:“閣老是要?”
顧淩洲歎口氣:“子孫不肖,好歹讓袁霈能安度晚年。本輔要給陛下上書。”
春狩慣例三日,是本朝太.祖定下的規矩,凶手既已伏誅,第三日狩獵照常進行,隻是皇帝受傷,未再親自下場參與。
但天盛帝仍設了彩頭和恩典,鼓勵眾官員積極參賽。
謝琅毫無意外拔了頭籌,整整幾l大車的獵物,玄虎衛連同內宦搬運了小半個時辰才搬完,並還捕得九色鹿一頭,獻於天盛帝。
九色鹿素來被視為吉祥之兆,天盛帝大喜,命人將鹿帶下,好生照料,明日隨聖駕一起帶回宮中,放入珍獸園中喂養。
並笑著同謝琅道:“朕說了,拔得頭籌者,除了三百賞金,還能得一額外恩典,卿想要何恩典,不妨說來。”
一時,場中眾官員目光都彙集到那身量優越,一身玄色蟒袍的少年郎身上。
謝琅單膝著地,恭行一禮,道:“此次陛下遇險,皆因臣失職之過,臣不敢討賞,倒著實有一心願,望陛下成全。”
天盛帝便溫和問是何心願。
謝琅道:“聖駕有驚無險,全賴章指揮使關鍵時刻舍身擋在陛下身前,臣請求陛下將章指揮使官複原職。”
“此外,臣自請革職,戴罪立功,懇請陛下,允臣留在此地,配合當地守將剿滅南郊匪患後,再行回京。”
眾臣聞言,皆是驚愕不已。
一則,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因著國子學事件,停職已久,眼下應當在府中閉門思過才是,何時舍身救駕了?
二則,殿前司指揮使,正三品的武官,天子近衛,多少世家子弟求都求不來的美差事,這位定淵侯世子,竟然自請革職,說不要就不要。
真是年少輕狂且無知啊。
而且,南郊匪患,那是由來已久,出了名的凶悍難纏,凡是自告奮勇前去剿匪的將領,皆是損失慘重,有去無還,在此地駐紮的京南大營,營盤凋敝,地廣兵稀,窮得狗都不待見來,
早就一盤散沙,隻要有點門路的,都不願意被調到此地戍守。
戰功半點撈不到,還要三天兩頭被悍匪打劫。
要不是南郊是太祖欽定的獵場,春狩也不會冒險在此地進行。
這定淵侯世子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去啃這塊硬臭骨頭。
天盛帝神色數變,最終有些難為情歎道:“既然話已說到了這裡,朕便也不再瞞著諸卿了,昨日舍身救朕的,的確是章之豹不錯。”
言罷,朝身後道:“章指揮,還不將你的真麵目露出。”
立在天盛帝身後的鐵麵侍衛應是,伸手摘掉銀麵,露出一張眼角爬著傷疤的臉。
驚呼聲四起,章之豹麵朝天盛帝,衣擺一揚,單膝跪地:“罪臣叩見陛下。”
眾臣意外,沒料到那一直隨侍在天盛帝身側的神秘鐵麵侍衛竟真是久不露麵的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不由神色各異。
天盛帝又凝目看向謝琅:“朕既允許了你恩典,自當應諾,隻是,剿匪可是個辛苦又危險的活兒L,唯慎,你當真想好了?”
謝琅伏地:“求陛下成全。”
“便是從最低階的武將做起,你也願意。”
“臣願。”
天盛帝看向下首端坐的衛憫:“首輔的意思呢?”
衛憫起身,神色不顯道:“封官授將,自由陛下做主。”
天盛帝點頭,道:“唯慎,朕便封你為京南大營從五品武毅將軍,全力配合張大將軍,及早肅清南郊匪患。”
有了野味,午宴自然是吃肉喝酒。
次輔韓蒔芳笑著起身道:“陛下,盛筵難得,依臣看,不如讓今年的新科進士們作詩助興以記盛事如何,聽聞今年進士裡,可有不少擅作詩文的大才子。”
天盛帝欣然道:“韓相這個主意好。”
“這樣吧,朕親自出二百金做彩頭,作得好的,朕另有重賞。”
語罷,竟真命曹德海捧出二百金,用紅布封著,放到了禦案上。
韓蒔芳道:“既如此,臣也願意出一百金,作為彩頭。”
又看向另外兩人:“首輔,青樾,你們出多少?”
衛憫與顧淩洲於是也各出了一百金。
天盛帝笑著說:“既如此,所有詩文,便由三位閣老一起評斷,得頭籌者,得二百賞金,剩下的三百金,前二十名內,人人有份。”
曹德海立刻領著內宦們將筆墨紙硯分發下去。
寫詩作賦,對進士們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的事。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或伏案或席地作詩的新科士子身上。
內宦們在席間遊走,將眾進士作好的詩詞收集起來,呈遞給天盛帝和三位閣老閱覽。天盛帝笑道:“朕不過看個熱鬨而已,究竟哪一篇更勝一籌,還得三位閣老評判。”
詩文不同考試,都是要署名的。
傳遞一圈後,首輔衛憫率先撫須道:“要論最佳,當屬蘇文卿這篇《鳳凰台懷
古》,意境雄渾,無出其右。”
鳳凰台,正是南郊獵場一處前朝古跡,以鳳凰台為題,既應景又切題,可謂匠心獨運。
韓蒔芳笑著頷首。
“首輔所言不錯,這首《鳳凰台懷古》,的確風骨崢嶸,毫無文弱之氣,教人眼前一亮。不過,我看瑾瑜寫的這篇《庶人歌》也十分不錯,旁人都是寫景寫情寫盛筵之歡娛,唯獨他落筆清奇,以庶人為題,倒也符合陛下愛民如子之心。”
衛憫麵上無甚波動道:“豎子無知,賣弄筆墨罷了。”
“首輔就是太嚴厲了。”
韓蒔芳轉望向顧淩洲,笑吟吟問:“青樾,依你看,哪篇最佳?”
一時間,所有視線都凝在顧淩洲身上。
因顧淩洲的意見,將直接決定頭籌的歸屬。
蘇文卿出身寒門,又是本屆新科狀元,兩月之後即將入職督查院。衛瑾瑜這個衛氏嫡孫則已經進了督查院,還擔著司書一職,自兩人同中會元起,便是兩虎相爭的勢頭。
而關於衛瑾瑜六科全滿入督查院之事,這陣子眾官員私底下也早就議論爛了。
誰不想看看,顧淩洲到底偏向誰。
幾l個圍在蘇文卿身邊的進士不屑議論:“一個世家嫡孫,卻寫什麼庶人歌,這不是擺明了故意迎合閣老喜好麼。那點子心思,以為誰看不出來。”
“誰說不是,我看多半要如兩個會元一般,出兩個頭籌了,首輔就坐在旁邊,閣老就算再喜文卿的詩,也多少要給衛氏一個麵子。”
這個觀點得來大部分人認同。
因而對於最終結果,眾人倒也沒多少興趣去猜了。
而席上,顧淩洲也終於徐徐開口:“依本輔看,《鳳凰台懷古》確是難得佳作,《庶人歌》卻風骨奇秀,更勝一籌。”
一眾進士都震驚傻了眼。
萬萬沒料到,顧淩洲竟會點一首衛氏嫡孫的詩作頭籌。
衛瑾瑜上前領了賞金謝恩,便坐回席上。
一旁,謝琅自斟自飲,對於周圍歡娛氣氛充耳不聞。
回程路上,衛瑾瑜依舊跟著顧淩洲的車駕侍奉筆墨。
午後山間突然飄起細雨,便是馬車也顛簸難行,顧淩洲正握著一份文書出神,忽聽外頭傳來嘈亂,便問:“出了何事?”
司吏在外稟:“回閣老,山道泥濘,是一位大人不慎墜了馬。”
“哪一位?”
“今年的新科狀元,翰林院編修蘇文卿,也就是快要轉入督查院任職的那位蘇大人。”
顧淩洲沉吟須臾道:“讓他上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