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金杯飲(四)(2 / 2)

他重活一世,無心無情,冷血心腸走到如今,所為的不過是心中那一個執念,如果能趁機將裴行簡送入督查院,甚至可以省去報仇路上許多彎路。

然而這樣的複仇,有意義麼。

如果父親母親在世,會願意看到一點點被仇恨消磨掉所有良善和溫情的他麼。

衛瑾瑜慢慢向外走了出去。

裴昭元一愣:“瑾瑜,你去哪裡?”

衛瑾瑜回頭,朝他莞爾一笑:“出去方便下。”

裴昭元被那抹笑晃了下,一下失了聲,眼睜睜看那少年郎一身青色官袍,消失在雨中。

衛瑾瑜沿著毀壞的田莊,一直往前麵一處林子裡走去。

風聲雨聲和著木葉簌簌搖晃聲,清晰入耳,然而衛瑾瑜從這些雜亂聲響裡,捕捉到了另一道極輕的衣袂翻動聲。

衛瑾瑜走至林中一片空地時,突然停步,轉過身,望著虛空微微一笑:“諸位,請現身吧。”

片刻後,十數道黑色身影果真變戲法似的,自林間顯露出來,足尖輕點,落於地麵。

為首一人恭行一禮:“衛禦史。”

衛瑾瑜道:“有樁任務,辛苦諸位去辦。”

“衛禦史請吩咐。”

“今夜,我需要你們放一把大火。”

“放火?”

黑衣暗衛疑是聽錯,本著對少年的信任,還是問:“往哪裡放?”

“災民區。”

“……”

黑衣暗衛啞了好一會兒,正色道:“恕吾等難以從命,閣老隻命吾等保護衛禦史安全,可沒讓吾等陪衛禦史乾這等殺人放火之事。”

衛瑾瑜不緊不慢自懷中取出一塊令牌。

“如果有它在呢,這把火,諸位是放還是不放?”

眾人臉色一變,齊刷刷跪倒。

因少年手中所持,竟是次輔顧淩洲手令。

黑衣暗衛不免崩潰,從揚州回來這麼久了,閣老竟然還沒有將這道手令收回。

隻能忍辱負重道:“放——能放,可以放。”

“隻是,日後閣老若責怪,衛禦史記著自己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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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才二十車的糧食,他竟然就直接放火燒了一車,還真是出身嬌貴,不知人間疾苦,蘇大人,如此荒唐行徑,豈能姑息縱容,您須得好好懲治這個衛瑾瑜,以正綱紀才好。”

入夜又下起雨。

燈火明曜,議事大帳內,蘇文卿麵色蒼白坐於上首,官袍與靴襪上皆沾滿濕泥,下麵兩列坐著陸續完成今日賑災任務,趕回來複命的各部官員們。

正憤怒說話的是一名戶部官員。

另一名戶部官員緊接著附和:“沒錯,聽說今日那些災民對他感恩戴德,都在

背地裡稱呼他為‘小青天’,‘救世菩薩’,這不是胡來麼,若人人都通過這種方式博取名聲,那豈不要亂套。”

蘇文卿平靜喝著一盞熱情,聽著眾人議論。

孟堯和魏驚春也在其中坐著,魏驚春在戶部就職,跟著過來賑災,自然義不容辭,孟堯則是因為戶部借人,兵部無人願意乾這苦差事,便把在朝中毫無背景的他給推了過來。

聽了眾人議論,孟堯實在忍不住道:“亂世尚要用重典方能維持基本秩序,我倒覺得,那位衛禦史如此做,沒有問題,雖毀了一車糧食,卻保住了剩下十九車糧食,讓這些糧食都順利發放到了災民手裡。若連這也要受罰,以後誰還敢儘忠做事。”

孟堯官位最低,坐在最末一席,話音方落,方才說話的戶部官員立刻冷笑一聲:“我當誰在嚷嚷,原來是兵部的孟經曆,哎呀,早聽聞孟經曆昔年在國子監時,便經常討好諂媚這位衛氏嫡孫,意圖攀上衛氏的高枝,如今怎麼隻在兵部當了個從九品的小官,莫非是這高枝沒攀上?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孟堯大怒,欲起身爭辯,被斜對麵魏驚春用眼神止住。

這時司吏忽進來報:“蘇大人,衛瑾瑜和裴昭元回來了,正在外頭等著複命。”

蘇文卿用茶蓋撥弄了一下茶湯表麵浮末,沒有說話,帳內爭吵聲和議論聲也戛然而止。一時,隻有茶蓋與茶杯相撞的聲響。

司吏還沒見過這等場麵,說完,也束手站在原地,不敢吱聲。

淅瀝雨聲,清晰傳入帳內。

帳外,衛瑾瑜和裴昭元一道站著,進去通傳的司吏久不出來,他們隻能這般站著淋雨。

無人注意的院牆外,一列輕騎無聲駐立。

守門的司吏麵露驚訝,驚得站起,要出聲,被馬上少年將軍抬手止住。

謝琅側目,銳利雙目直直望向裡麵。

看那少年郎一身青色官袍,麵朝帳門,背對著他,雙袖迎風鼓蕩,大半袍子濕著,安靜立在雨中。

緊隨在後的雍臨看得不由皺眉。

裡麵正在主持議事的,不是蘇公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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