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虎衛依舊將刀插進糧袋裡,從那些鼓囊囊糧袋裡冒出來的,依舊是白花花的米粒,戶部官員越發誌得意滿,哼道:“三公子,這世上為了往上爬,能做到如您這般的,可不多。”
衛瑾瑜仍在盯著那些糧袋:“多破幾個口子驗。”
米粒源源撒出,戶部官員麵上得意的笑卻沒有維持多久,因很快,糧袋裡撒出來的東西便變成了白色砂石,若不仔細分辨,幾乎可以假亂真。
等搬開幾層糧袋,再往裡驗,甚至一整袋都是砂石,而沒有一粒糧食。
“這這,怎會如此!”
戶部官員呆若木人。
衛瑾瑜冷聲吩咐:“將數量都記下。”又讓那官員去找登記簿,官員派人翻找一圈,一無所獲,心中已經有了猜測,跺腳道:“定是那老滑頭帶著東西畏罪潛逃了!”
剩下的兩個倉,都是同
樣情況,糧食真假參半,登記官和登記簿不見蹤跡。
驗到最後,戶部幾個官員已經腿腳發軟,幾乎站不起來。
衛憫與顧淩洲還坐在廊下等結果,聽了稟報,衛憫冷哼一聲,問戰戰兢兢侯在階下的一眾官員:“一半糧食都是用砂石充數,這等情況爾等可知曉?”
官員們慘然跪於地,高呼冤枉,有人道:“糧倉裡的事,除了每年秋收後征調稅糧入庫,平日都是虞大人親自在管啊。”
“沒錯,平日虞大人從不讓臣等碰糧倉啊。”
話音剛落,又有玄虎衛飛奔來稟:“首輔,閣老,密道是通往一處彆院,彆院已查明是虞慶私產。”
衛憫重重擱下手中茶盞:“這個虞慶,私建密道,盜竊朝廷糧倉,真是罪大惡極,罪不可赦!”
顧淩洲撫須,冷冷一笑:“就怕一個虞慶,還沒這麼大膽量。”
“人不可貌相。”
衛憫沉沉歎息:“這都是本輔禦下不嚴之過,待今日回去,本輔便會向聖上寫告罪書,請聖上降罪。”
又點了一名戶部官員,吩咐:“登記官既不在,你便帶人統計一下現有糧食數目,儘快裝車送往延慶災區,平息民憤。”
官員遲疑:“那官員的祿米?”
“官員的祿米可以欠著,災民的口糧不能缺,就說是本輔的命令,誰若有意見,讓他們直接來找本輔說理!”
“是。”
錢青帶了兩名司吏領命去辦。
搜檢糧倉的功夫,另一列玄虎衛亦將虞慶辦公值房和整個戶部衙署往來文書全部搜檢了一遍,顧淩洲吩咐:“全部封箱抬回督查院。”
語罷,與衛憫平平作了一禮,便起身領著督查院眾人離開。
衛瑾瑜亦要跟著離開時,衛憫忽道:“站住。”
衛瑾瑜麵無表情停下。
衛憫一擺手,閒雜人皆退開。
衛憫問:“知道你輸在哪裡麼?”
衛瑾瑜抬眸,直視那雙渾濁眼睛:“還沒到最後一刻,首輔怎知,我一定會輸?”
“那便瞧瞧吧。”
衛憫閒適掃著茶:“也讓本輔瞧瞧,你到底還有多大的本事!”
回到督查院,幾個拿著顧淩洲手令、被派往其他糧倉查驗的禦史業已回來,各路禦史都遇著了同一件怪事:剛到那些糧倉外麵,糧倉便突然自內燃起火。
午後,楊清和鄭開也回來了。
楊清道:“兵部掌管軍火庫的官員和兩名司吏已經在家中懸梁自儘,死前留下書信,他們所作所為,都是受戶部尚書虞慶指使。”
回稟完情況,楊清神色凝重道:“虞慶就算再貪,背後若無人撐腰,恐怕也沒膽量倒賣這麼大數額的戶部公糧,隻是目前所有證據都指向虞慶,其他涉案人證物證又全部消失,要揪出背後的猛虎,怕是不易。就隻看三司會審結果如何了,如果虞慶能提供其他證據,興許還有將此事徹查到底的希望。”
顧淩洲視線
落到回來後一直安靜立在下首沒有說話的少年郎身上,問:“你的想法呢?”
衛瑾瑜垂目,恭行一禮,答道:“下官以為,能解兩萬災民燃眉之急,讓災民們順利吃上糧食,已是閣老莫大功德。??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衛嵩亦坐立不安在家中等消息,早有耳報神將戶部發生的一切彙報於他,聽聞密道竟被發現,衛嵩越發對衛瑾瑜恨得咬牙切齒。
等衛憫回府,便到烏衣台上,邊磕頭邊怒道:“那個小畜生當眾與父親與衛氏對著乾,去討好那顧淩洲,分明就是白眼狼一個,父親為何不直接將這小畜生打殺了,反而一味縱容他興風作浪!父親可知,因為這個小畜生,如今上京城裡多少世家大族在看咱們衛氏的笑話!”
衛憫冰冷無情看著趴在腳下的長子。
聞言,一腳將衛嵩踹開,道:“既有膽量做蠢事,就該把屁股擦乾淨,這是本輔最後一次為你善後這等事。你還是先盼著,虞慶的嘴巴夠嚴實吧。生了你這樣的蠢貨,實在是本輔恥辱,衛氏恥辱。”
衛嵩臉色遽變。
也顧不得衛寅衛福還在旁邊,直接跪爬過去抓住衛憫的腳,驚慌道:“父親救我,父親救我!那虞慶為了脫罪,必會將我攀咬出來的!”
這一刻,衛嵩恍然想起,麵前這個父親,曾經是如何冷血無情。
連最疼愛的衛晏都能舍棄,何況他。
衛嵩越想越惶恐,登時磕頭如搗蒜:“父親,父親,你不能棄孩兒L於不顧!”
衛嵩額上磕出了血,衛憫眼底仍未有任何波動。
宦海沉浮數十年,身為衛氏家主,他早已練就了一副世間最冷最硬的心腸,看著下方淒切哀求的大兒L子,腦中無端浮現出和這副做派完全不同的倔強身影,再度將人一腳踢開,走出幾步後,方冷漠留下一句:“放心,虞慶不會攀咬你。”
次日三司會審,天盛帝親臨督查院旁聽,當著皇帝和三司主審官的麵,虞慶對所有罪行供認不諱,自認自升任戶部尚書以來,通過私建密道的方式,暗中往各地倒賣戶部糧倉內糧食數百萬石,為自己牟取暴利。
那名被災民抓住往井中投毒的刺客,也招供說是受虞慶指使,數度受刑都不改口。
另一邊,錦衣衛亦在虞慶彆院裡查抄出一座體量驚人,堆滿金銀珠寶的金庫。
人證物證確鑿,認罪當夜,虞慶便於獄中咬舌自儘。
虞夫人聽聞消息,哀痛欲絕,正欲一頭撞死、隨虞慶一道而去的時候,一道清冷聲音忽在牢外響起。
“夫人不想為虞大人報仇麼?”
虞夫人轉頭,怔怔望著站在甬道裡的著青色官袍的少年。
她記得,這少年禦史正是那日在巷子裡、要帶虞慶回督查院的那位,也是虞慶唯一願意主動跟著走的那位。虞夫人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哀哀痛哭起來。
“那個殺千刀的老東西,我恨死他,恨死他了!”
“我早就說,讓他不要當這個官了,他非說要帶我過好日子,給我穿
最好的綾羅綢緞,買最好的胭脂水粉,讓我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讓那些昔日嘲笑過我的上京婦人都羨慕我嫉妒我,可如今呢,他都跑到黃泉底下當孤魂野鬼了,虞青山,這便是你要帶我過的好日子麼,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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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批賑災糧順利抵達延慶府。轟轟烈烈的戶部糧倉案,以戶部尚書虞慶伏誅而告終,戶部上下因瀆職受牽連的官員多達二十多名。
糧倉案告一段落,連日陰雨的天氣也終於告晴,仿佛與“倉廩空、災禍出”傳言想應和一般,倉廩的問題一解決,連老天爺都不再繼續降災禍。
夜間的北裡照舊喧嚷熱鬨。
衛瑾瑜坐在二樓一間雅室,自斟自飲,不多時,另一個身披鬥篷的人走了進來。
來人摘掉遮麵兜帽,露出一張溫潤麵孔,竟是次輔韓蒔芳。
衛瑾瑜擱下酒盞,起身行禮:“先生。”
“不用多禮,快起來。”
韓蒔芳笑著扶起少年,在酒案對麵坐下。
道:“虞慶這個戶部尚書一死,便相當於折了衛憫一隻有力臂膀。以後戶部,再不是衛氏的一言堂。”
“隻是,虞慶死後,他的夫人陳氏撞牆而死,屍體卻無故失蹤,聽說衛氏如今派了暗衛,四處尋找陳氏屍體下落,似乎是懷疑陳氏手裡握有什麼重要證據。”
衛瑾瑜道:“一個婦人手裡,能有什麼證據,怕是衛氏草木皆兵了。”
“你是不知道,這虞慶雖貪,唯獨對這個糟糠之妻一往情深,就算陳氏多年無所出,他也沒納過一房妾室。”
韓蒔芳打量少年神色,忽問:“陳氏是在督查院獄中自儘,瑾瑜,你事後沒有查過其屍身去向麼?”
衛瑾瑜若無其事喝了口酒。
“沒有。先生需要我去查證麼?”
“那倒不必。”韓蒔芳收回視線,重又恢複慣常的溫潤麵孔:“連衛氏都找不到的人,你又從何查起。”
“罷了,不說這些了,你這回查案有功,聖上十分高興,若無意外,又該升了,先生要提前恭喜你。”
衛瑾瑜一笑,道:“應該瑾瑜恭喜先生,眼下戶部群龍無首,衛憫要避嫌,顧淩洲素來不插手六部的事,戶部尚書的職位,一時半會兒L恐怕也沒人敢接,戶部諸事,多半要由先生兼理。”
敘完話,衛瑾瑜先行離開。
韓蒔芳站在雅室內,目光沉下,隔窗沉沉打量著樓下少年身影。
心腹跟在後麵,試探問:“閣老是懷疑三公子沒說實話?”
韓蒔芳手裡握著酒盞,道:“雛鷹翅膀硬了,總有想要單飛,不服管教的時候,這陣子派人好生盯著他。”
心腹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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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謝府已是深夜。
自從顧、李二女官被太後召回宮,謝琅又到了京南大營任職,東跨院一下變得十分冷清,遇著衛瑾瑜也不回來的時候,甚至入夜廊下燈也不點。
這日廊下和寢室裡卻罕見亮著燈,衛瑾瑜進去,意外見謝琅一身玄色單衣,站在室中。
反應了下,問:“你怎麼回來了?”
謝琅聞著他身上酒氣,皺眉:“病還沒好,你又飲酒了?”
“我高興,你管得著麼?”衛瑾瑜走過去,笑吟吟望著他:“你不用陪你的蘇大人麼?”
謝琅覺得奇怪:“我為何要陪他?”
他神色不似作偽。
衛瑾瑜問:“你不喜歡他?”
“喜歡?”
謝琅皺眉,仿佛聽到鬼故事。
“我為何要喜歡他。”
衛瑾瑜若有所思望著這個人,忽又問:“要做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