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瑾瑜幾不可察抿了下唇角,抬頭,清晰重複:“沒有。”
“好,你退下吧。”
衛瑾瑜似有意外,但那點情緒隻是自眸間一閃而過,如平湖裡激起一縷微瀾,沒有掀起浪花,便藏於深海,恭順應了聲是,起身退下了。
明棠知道衛瑾瑜出來赴宴,下值之後,就徑直駕車來顧府門前等候,並已經從出來的一眾官員的議論中知道了事情原委。
知道衛瑾瑜被顧淩洲單獨留了下來,明棠心憂如焚。
直到聽著吱呀一聲門響,抬頭,看見衛瑾瑜一襲素袍,完好無缺從顧府走了出來,明棠久懸的心方倏地放下,立刻迎上去,擔憂問:“公子怎麼當眾將那批臟銀的事情說出來了,這樣一來,豈不是將自己置於了危險之地?”
衛瑾瑜本在出神,聞言唇邊溢出一絲冷笑,道:“裴道閎既已知道那批銀子的事,勢必不會輕易罷休。我如今將事情宣揚出去
,他反而要投鼠忌器,不敢再當眾與我過不去,否則,便有覬覦臟銀之嫌。”
明棠問:“公子如何知道,裴道閎知道了此事?”
衛瑾瑜道:“他若真是為了查案,大可以選擇在朝堂上當著百官的麵向我發難,抑或到督查院鬨去,那樣效果豈非更好?可他偏偏選顧淩洲生辰宴這樣私密的場合,顯然是想將借著大理寺的手將我拘走,私下審問,從我口中逼問出陳氏的下落。屆時供詞上怎麼寫,全憑他裴道閎一人意願罷了,陳氏的事,他可以大書特書,臟銀的事,他可以直接抹掉不提,最後再讓陳氏以另一種方式暴斃而亡便是。”
“有督查院、翰林院和京中大儒為他作證,又順便給顧淩洲也打了招呼,我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明棠細思極恐,憤然握拳:“真是好歹毒的心腸,好縝密的算計!”
“幸好顧閣老明察秋毫,沒有如他的意。”
衛瑾瑜目中露出些許複雜色,半晌,抿了下唇角,道:“顧淩洲若真明察秋毫,我就不會這般輕易走出顧府了。”
明棠一愣。
“先回府吧。”
衛瑾瑜徑直掀簾進了馬車。
等回了謝府,進了東跨院屋裡,明棠方跟進去,眉間堆滿憂慮:“今日這消息一放出,那裴氏雖明麵上不敢再與公子過不去,可暗地裡,必會用更多手段對付公子,再加上其他覬覦那批臟銀的人,公子再出門,豈不隨時都可能遭遇危險。不如屬下先找個借口向北鎮撫請個長假,隨侍在公子左右吧。”
衛瑾瑜:“無妨,我隻是放出一個傳言而已,那些人並不能確定陳氏是否在我手中,你跟著我,反而有此地無銀二百兩的嫌疑。再說,他們若鐵了心要對付我,多你一個,也不過多一個人陪葬而已。”
明棠麵色一變,直接跪了下去。
“屬下寧願給公子陪葬,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公子身處險境。”
衛瑾瑜一雙冷眸緩了些,道:“你放心,我在這世上還有未了之事,不會如他們願的。我不會有事,更不必你給我陪葬。”
明棠還想說什麼。
衛瑾瑜已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先退下吧。”
之後幾日,衛瑾瑜都是白日待在督查院衙署裡,晚上等著明棠駕車來接,遇到明棠夜裡當值的時候,就直接宿在督查院值房。幾日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這日午後,天際濃雲堆積,雷聲滾滾,沒過多久,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衛瑾瑜照例坐在值房裡翻看卷宗,一名司吏急急走了進來,衣袍儘皆濕透,顯然是冒雨從外麵回來的,進了值房行了一禮,立在門檻外道:“衛禦史,閣老在刑部聽審,有一份急件落在了政事堂值房裡,恐怕要麻煩衛禦史親自送一趟。”
按照規矩,督查院內急件,隻有司書有資格接觸。
衛瑾瑜說知道了,合上卷宗,拿起那卷文書,便撐著傘出了門。
督查院衙署距離刑部不算太遠,走一段長街,再穿過一條巷
子就是,步行很方便,到了刑部衙署,果然已經有督查院司吏在等候。
“衛禦史可算來了,閣老在裡麵呢。”
司吏引著衛瑾瑜到了刑部大堂,衛瑾瑜將急件呈遞到顧淩洲案邊,見顧淩洲沒有其他吩咐,就退了出來。
大雨還在繼續。
刑部司吏見衛瑾瑜立在廊下,雙眸直直望著斜飛的雨幕,問:“衛禦史可要歇息片刻,等雨停了再回去?”
衛瑾瑜收回視線,說不必了,便撐著傘,走進了雨中。
出了刑部大門,衛瑾瑜並沒有按照來時的路線原路折回,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後,果然察覺到身後有異樣動靜傳來。
憋了這麼多日,總算是憋不住了。
衛瑾瑜佯作不知,撐著傘,步履如常往前走。
空氣裡的異響越來越明顯,殺意如絲網,在雨中暗織著,籠罩而下。
衛瑾瑜又走了一段路,忽聽有雜遝馬蹄聲自前方傳來,抬眸,隔傘望去,就見一列輕騎正在雨中行走。
殺意暫時歇止。
為首之人,也抬起銳利閃著寒芒的雙目,直直往這邊望來。雨線無聲澆在那滲著寒意的鐵甲上。
兩雙眼睛隔著重重雨幕遙遙觸了下。
衛瑾瑜輕輕將傘沿壓低,手握著傘骨,目不斜視走了過去。
錯身而過之際,恰一陣冷風吹過,雨絲斜掠過傘麵,打濕少年郎半身緋色袍袖。
十數輕騎踏水而過,濺起無數白色雨珠。
雙方要徹底錯身而過時,為首的少年將軍隱有所感,視線驀得一頓,緊急勒住韁繩,停了下來。
猛回頭,青色傘沿已經轉入了後麵一處巷口裡。
伴著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