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爐機關怎麼破?”
謝琅重複問。
那道士身體劇烈顫抖著,已然嚇癱,根本說不出話。
謝琅刀鋒再度要落下時,旁邊忽然伸來一隻手,按在了刀上,手指白皙修長。
謝琅抬頭,看到了衛瑾瑜。
衛瑾瑜道:“這是我的犯人,你逾矩了。”
謝琅不動。
衛瑾瑜:“就算你把他們殺光,他們也說不出那機關所在,何必費這力氣。你若是真想審,我倒有個法子。”
他視線落在那些道士身上,在道士們飽含希望的視線裡,用冷漠而平靜的語調道:“讓他們自己挨個往爐子裡跳,他們若知道機關所在,總會說出來。”
道士們原本希冀衛瑾瑜能解救他們,聽了這話,頓時看厲鬼一般,越發絕望。
“二位大人明鑒,我們是真不知道啊。”
“我們隻是被姚良玉召來,幫他研製長生丹製法的,他戒心很重,平日根本不允許我們擅自進後殿靠近丹爐,大人就算真讓我們跳爐子,我們也說不出答案。”
“大人與其為難我們,不如去問他那個管家姚長。”
然而姚長也說不出答案,甚至在將要被投進丹爐那一刻,被爐火燒傷了兩隻腳,依舊閉目大喊冤屈。
趙王沒料到忙活了一晚上竟是這種結果,當下氣急敗壞看向雍王:“蕭楚桓,是你搞的鬼對不對?”
雍王仿佛聽到笑話:“蕭楚玨,血口噴人也要講究基本法,方才本王可是將姚良玉完好無損交給你們的。他突然跳爐子,本王能管得著?”
“他為何早不跳晚不跳,偏偏在本王與謝世子趕來的時候跳?”
“你問本王,本王問誰去!”
捉拿人犯,曆來講究一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然而因為姚良玉選擇跳丹爐這種極端行為,連屍體都找不到。
謝琅最終吩咐收兵。
山下已經聚滿百姓,全是聞訊趕來尋找丟失嬰童的,見到那些嬰童被解救出來,一個個喜極而泣,立刻朝衛瑾瑜和雍王跪了下去。
趙王騎馬駐立在一邊,見雍王惺惺作態安撫著那些百姓,不費吹灰之力便贏得了一個好名聲,越發氣不打一處來。
按照規定,所有嬰童要先帶回督查院作登記,再由父母或親族帶著能證明嬰童身份的文書認領,免得出現誤認的情況。
兩名督查院司吏一個負責安置嬰童,一個負責安撫百姓。
衛瑾瑜則吩咐一名雍王府的侍衛去找馬車。
“過來一下,我們談談。”
衛瑾瑜吩咐完,聽後麵傳來一道聲音,轉頭見是謝琅,又和司吏交待了兩句,才問:“去哪裡?”
謝琅大步往一邊小樹林走去。
衛瑾瑜看他一眼,跟了上去。
樹林裡有一片空地,月光沿著枝葉縫隙稀疏落下,鋪下一地銀白。謝琅便站在那銀白的中心。
衛瑾瑜隻在那銀白邊緣停下,略抬了下眼皮:“到底什麼事,直說吧。”
謝琅一手按在樹乾上,半晌,轉過身,問:“姚良玉突然跳進丹爐裡,當真隻是意外麼?”
衛瑾瑜神色平靜。
“你這話好奇怪。他此舉到底是意外還是蓄謀已久,你不該去審去查麼,問我作甚。”
“你知道我什麼都查不到,自然敢說這話。”
“世子挺高看我呀,可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督查院禦史,如何能左右姚良玉的看法?”
衛瑾瑜伸腳,將新落下的一片枯葉踢出那片銀白。
謝琅盯著他動作,道:“你並非全無暗示。”
“什麼暗示?”
“剛進山莊的時候,你問姚良玉,為何會那般有恃無恐,又故意用始皇宮的典故提及他的弱點。我想,他應當是懷揣著一個足以引來殺身之禍的秘密。他起初有恃無恐,是因為覺得這個秘密可以護他周全,後來突然跳了丹爐,是知道這個秘密非但不能成為護身符,反而可能成為催命符。至於他為何有此念頭,我想,應是在後殿的時候,他又接收到了其他暗示。”
葉子被風一吹,又旋了回來。
衛瑾瑜用足尖碾住,慢悠悠歎道:“世子這般豐富的想象力,不入二司可真是可惜了。”
“這樣的話對我沒用。”謝琅胸口起伏了下,顯然在極力抑製著某種情緒,便是他懸掛在腰間的那柄刀,尚有凝結的血腥氣。“姚良玉是什麼人,身上牽扯到多少秘密,你應當比我更清楚。隻是為了幫雍王,打壓趙王,你便要如此麼?”
衛瑾瑜默了默,抬起頭,平靜盯著那雙眼,嘴角一彎,幾近殘忍道:“我便是如此,你又能如何。我本來也不是什麼高風亮節之人,我早就跟你說過,我讀書做官,唯一的目的就是往上爬。我沒有舍己為人的癖好,更沒有以德報怨的美好品行,隻要對我有好處,姚良玉是死是活與我有何乾係。”
“落子無悔啊,謝世子,我看你在上京待了一年,還是沒搞明白上京的生存規則。弱肉強食,成王敗寇,這大淵朝堂上的權力之爭,何時有過公理可言。你若不服氣,大可以報複回來。你若是懷疑我,大可拿著實證到督查院揭發檢舉我,否則便是汙蔑朝廷命官。其他事,恕難奉陪。”
說完,衛瑾瑜便撣了撣袖口,轉身往外走去。
快走出樹林時,衛瑾瑜停了下,回頭,見謝琅冷凝著麵,目中似有寒星沉落,仍如同一頭沉默的孤狼一般站在原地,再度笑了笑,頭也不回離開了。
清鶴山莊的事很快在上京傳開。
謝琅主動擔了押送不利的責任,挨了五十杖,趙王也被罰俸半年,倒是雍王配合督查院破獲了妖道一案,解救了十數名走失的嬰童,在民間聲望大增,也得了天盛帝嘉獎。
雍王並不居功自傲,反而將這一切歸功於君父仁慈,愛民如子,統籌有方。原本在百官們看來在儲位之爭中已經提前出局的雍王,靠著這樁功勞,竟又扳回一局。
謝琅養傷期間,整日在房中閉門不出。
謝蘭峰奇怪得很,將孟祥叫到跟前,問:“他在屋子裡做什麼,不就是五十杖麼,至於爬都爬不起來麼。”
孟祥也捉摸不透,答:“聽李崖說,世子在參研兵書呢。”
謝蘭峰顯然不信:“我看他從回來之後,心裡就不痛快得很,誰得罪他了?”
孟祥揣測:“半年前姚氏在校場上搞了那麼一出,害得世子險些喪命,大約沒抓到姚良玉,世子心裡不痛快吧。”
“我看這全天下,沒幾個能讓他心裡痛快的,在上京這一年,本事沒長多少,臭脾氣倒是漸長。他不痛快,怕不是因為自己沒立功,而是因為彆人立了功吧。”
“你盯好他,彆讓他去找人家麻煩。”
孟祥心情複雜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