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在軍中也經常要寫文書,寫戰報,字也是練過一陣子的,隻是和衛瑾瑜這樣世家出身的子弟沒法比而已。
兩卷渡亡經抄完,已近三更。
衛瑾瑜已經擁著氅衣,在榻上睡了過去。
少年郎長睫纖秀,雙目安靜閉著,一隻手自然垂落在榻邊,那腕間的金環也展露了出來。謝琅單膝半蹲下去,一錯不錯打量著眼前人。
也隻有在睡夢中,他才有機會看到對方收斂了一切敵意和鋒刺,溫潤明淨的模樣。
他多希望,他們永遠能如今夜一般,心平氣和地相處。
寺院的靜室到底不能和京中的府邸比,雖然燒著炭盆和暖爐,依舊清清冷冷,謝琅出去向寺中僧人借了一床被子,蓋在氅衣之上。
正要鬆手時,視線忽一定。
因看到了衛瑾瑜白皙頸間的一道傷痕。
那傷痕隱在頸窩裡,一般情況下有衣裳遮掩,根本不會露出來,隻因衛瑾瑜睡時領口鬆散了些,才展露出來。
謝琅瞳孔輕一縮,起身坐到榻上,掀開被子,用氅衣裹著把人抱起,將那件素色綢袍慢慢褪了下去。
兩道幾乎貫穿半個背部的鞭傷也慢慢露出全貌。
謝琅心口控製不住緊縮了下。
衛瑾瑜也被他動作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趴伏在一麵寬闊的肩膀人,後背發涼,袖袍隻鬆鬆掛在臂間,頓時警惕問:“做什麼?”
“彆動。”
謝琅聲音裡是隱忍的切齒。
他指腹極輕緩的擦過其中一道鞭痕,輕不可察顫了下,問:“誰乾的?”
衛瑾瑜才反應過來他是問他背上的傷。
“是衛氏麼?”
謝琅接著問。
聲音裡已帶了濃烈殺意。
衛瑾瑜輕笑了聲。
明亮眸子饒有興致打量著眼前人:“怎麼?你要燒了衛氏烏衣台,為我報仇麼?”
謝琅道:“你以為我不敢麼?”
衛瑾瑜默了默。
忽然想到,上一世,此人的確一把火燒光了烏衣台。
新仇舊恨,對衛氏,此人自然能毫無顧忌拔刀相向。
“不是衛氏。”
衛瑾瑜雙手撐著麵前人的肩,坐直一些,聲音很輕,幾乎是報複的語氣。
“是你謝唯慎這輩子都殺不了的人。”
“所以,永遠不要在我麵前說替我報仇的話。”
衛瑾瑜要起身,自己攏上衣裳。
謝琅卻不肯鬆手,依舊執拗問:“那是誰?是韓蒔芳,對麼?”
“無論是誰,都與你無關。”
謝琅沉默良久,就在衛瑾瑜真的覺得有些冷,皺起眉,要說話時,那固在他腰間的手終於撤下,道:“傷口有些發炎,我給你上些藥。”
衛瑾瑜想了想,沒有拒絕。
因為以他的體質,傷口發炎意味著可能會引起
發熱、生病這些麻煩事,他想過來給亡母抄經不假,但絲毫沒有留在山上養病的興趣。
“袖袋有藥。”
“不用你的。”
謝琅取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外傷藥,讓衛瑾瑜趴伏在枕上,用指腹挑了膏體,輕緩地塗抹在傷口上。
那藥膏果然有些與眾不同,塗抹在傷口上,非但沒有刺激到傷處,反而冰冰涼涼,有鎮痛作用。
“這是冰玉膏,北境軍中一名老軍醫研製的。”
“花錢都買不到,治療外傷是最好的。”
謝琅道。
衛瑾瑜隻聽著,沒有說話。
等謝琅上完藥,方道了句:“有勞。”
伸手要把衣裳攏上,謝琅道:“彆動。”
他把傷藥擱到一邊,又將爐子和炭盆都挪到榻邊,讓傷口晾了片刻,確定膏藥大部分被吸收掉了,才幫著衛瑾瑜將衣裳穿好。
冰玉膏不僅可以鎮痛,還有輕微的麻醉功效。
衛瑾瑜很快睡了過去。
謝琅將氅衣和被子都蓋上去,確定人不會凍著,方支腿靠坐在榻邊,對著跳躍的爐火沉默出神,垂在身側的拳,一點點捏緊,直至發出咯吱響音。
寺中有專門供奉經書處。
謝琅枯坐了將將有半個時辰,方起身,抄起案上抄好的兩卷經文,往供奉經文的慈悲殿而去。
因陸陸續續有香客來抄寫經書,慈悲殿燈火徹底通明,有專門的僧人值夜。
見謝琅過來,僧人念了聲佛號,問:“不知施主為何人供奉?”
謝琅沉吟片刻,道:“在下代人供奉,他姓衛。”
“原來是衛小施主。”
僧人引著謝琅來到一處佛龕前,道:“衛小施主為亡母所供經書,都存在裡麵,施主既是代為供奉,便自己放進去吧。”
謝琅打開櫃格,才發現裡麵已經足足放了五排的經卷,從上往下看,經卷漸次泛黃,顯然越靠下的經卷,年份越久。
所有經卷都是一式兩份。
謝琅將經卷放到最上麵的規格中,忽問:“我能看看這裡麵的經卷麼?”
僧人點頭。
“自然可以。”
謝琅取出最下麵規格裡,泛黃最厲害的那卷經文,展開一看,上麵字跡果然仍透著稚嫩,顯然書寫者年齡尚小。
謝琅看僧人已有些年歲,便問:“他很小的時候便來寺中抄經了麼?”
“是啊,幾乎每年正月初一,衛小施主都會上寺中來為亡母手抄兩卷渡亡經,今年倒是偷一會除夕過來。對了,衛小施主還給寺裡捐過不少香火錢呢,可是我們廟裡的大香客。”
“不過,以往衛小施主都是一人過來,今年能得施主相伴,倒是極好的。”
謝琅在佛龕前站了會兒,將手中經卷放回原處,按規矩一絲不苟上了三炷香,轉身之際,見大殿門口站著個老和尚,正目光複雜望著他。
老僧介紹:“那是我們主持,
了空大師。”
了空道:“施主走錯地方了。”
謝琅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