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心裡念著這四個字,血脈深處蟄伏的憤怒與不甘幾乎要破籠而出,不由再度想起袁放走投無路,被利箭穿心,倒在血泊裡的情景。
謝蘭峰盯著下首的兒子,道:“也許你覺得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帝王無情,可曆朝曆代所有君王都會是一樣的選擇。”
“你是謝氏世子,是我謝蘭峰的兒子,注定要為謝氏,為整個北郡百姓做這樣的犧牲。你若要怨,就怨你爹,給了你這個姓氏,這一身血脈吧。”
謝琅喉頭滾了滾,垂在身側的拳再度緩緩捏緊。
與上一輩子家破人亡相比,這一輩子,隻要能保謝氏闔族平安,就算永遠留在上京,他也應當感到知足,而不應如此刻一般,心懷悲憤。
然而隻要閉上眼,或平靜下來,想到此生可能再也看不到北郡廣闊的天地,再也回不到那座從小長大的府邸,軍營,以及,想到那兩道橫貫在他身上的血淋淋的鞭痕,他明知是何人所為,卻不能替他報仇泄憤,胸腔裡依舊會止不住地發出震顫嘶鳴。
“孩兒明白了。”
謝琅低聲說了句,站起來,撂下酒盞,徑直往外走了。
孟祥恰好從外進來,見狀疑惑問:“王爺,世子這是……?”
謝蘭峰淡淡道:“他心裡不痛快,不必管,他自己會想明白。”
孟祥歎氣。
“世子大約是因為王爺要回北郡了,心裡難受吧。”
謝蘭峰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近來他身邊怎麼隻見李崖和趙元,不見雍臨。”
孟祥斟酌著答:“世子讓雍臨去侍奉二爺了。”
“怎麼,雍臨得罪他了?”
孟祥訕訕一笑:“這屬下就不清楚了,大約是怕二爺那邊缺人吧。”
謝蘭峰若有所思,道:“你們如今跟著他在上京,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是越發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孟祥麵露惶恐:“屬下不敢。”
謝蘭峰歎口氣,起身,背手站到窗邊,望著窗邊落滿
雪的院子,道:“我何嘗不知,他在上京的不易,然北境戰事想要徹底結束,需要君王的信任與朝廷的鼎力支持,這份委屈,他隻能吞到肚子裡。到底是我這個做爹的對不住他。”
孟祥一愣,感歎。
“王爺一片苦心,世子總會明白的。”
衛瑾瑜回府後就蒙頭大睡,睡了一覺醒來已是午後,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坐在床頭。
睜開眼,果然看到一道熟悉人影,不知已經靠著床柱站了多久。
察覺到動靜,那人也回過頭來。
“醒了?”
衛瑾瑜攏衣坐起,道:“你我如今毫無關係,進我府中,好歹應該遞封拜帖吧。”
“狗洞也需要拜帖?”
衛瑾瑜動作頓了下。
接著冷冷一扯嘴角:“狗洞是不需要拜帖,應當直接用打狗棒打出去。”
“說吧,何事?”
“給你送些吃食,順便換藥。”
衛瑾瑜轉目一瞥,果見不遠處的食案上放著一個食盒。
謝琅已將炭盆挪到床邊,伸手按在衛瑾瑜肩上,將那層剛攏上的綢袍重新剝了下來。
冰玉膏效果明顯,一夜加一上午過去,傷痕顏色已經淺淡了一些,隻是鞭傷到底不同尋常傷痕,想要徹底愈合還需要時間。
雖然已經看過一遍,上過一遍藥,謝琅指腹仍在那傷處停留了許久,方挑起藥膏,一點點塗抹到傷處。衛瑾瑜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後壓抑的低喘與劇烈起伏的肌肉塊壘。
緊接著一點滾燙跟了落了下來。
明明冰涼一點,那溫度卻猶若炭火。
衛瑾瑜回頭,發現謝琅雙目赤紅,眸底尚有殘餘的水澤,沉沉如翻湧的深潭。
衛瑾瑜嘴角牽了下。
“你知道何為困獸麼?”
“困獸,就是一輩子隻能困在牢籠了,再鋒利的爪牙,再尖利的牙齒,都毫無用武之地。”
“所以,認命吧。你我都是一樣的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