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負責押送的官兵頭目也來到了謝琅麵前。
“罪眷不服管教,小的們依律懲治,驚擾到世子了。”
官兵賠笑道。
“哪個司的?”
謝琅問。
大淵能以“司”來命名的衙門,隻有殿前司,殿前司下又細分為十二司,分管各處。官兵被識破身份,也不意外,畢竟眼前這位世子,曾任過一陣子的殿前司指揮使。便答:“殿前司屬下夔龍司。”
又補一句:“以前也有幸在世子麾下受教。”
謝琅笑了聲,冷峻麵孔在夜色下晦暗不明。
“本世子可沒本事調教出你這般優秀的人才,大淵律法,沒有哪一條寫著可以擅自誅殺罪眷。”
官兵麵色僵了下,訕訕道:“世子誤會了,是這些罪眷藐視律法,不服管教,攻擊小人在先,世子若不信且看小人被那小崽子咬的……”
官兵卷開袖口,露出被咬的傷處。
稚兒力氣畢竟有限,雖然用了狠力,也隻咬出幾個帶血的牙印。
謝琅看了李崖一眼。李崖會意,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罐,丟到官兵手裡。“這是上好的外傷藥,留著用吧。”
“是。小人謝世子賞賜。”
官兵手忙腳亂接過。
謝琅看了眼那兩名尚嗷嗷大哭的幼童,道:“這不是一般的罪眷,將他們流放,而非誅殺,彰顯的是陛下的仁慈與寬厚,就算到了服刑地,也是要嚴格核對名冊的。屆時缺了少了,人頭與名冊對不上,汙了聖上英名,恐怕隻能用你自己的腦袋去填了。”
官兵神色一震。
道:“小人謝世子提點。”
謝琅沒再說什麼,帶著那列輕騎踏雪而過。
官兵迅速讓人清理了婦人屍體,又命手下將兩名稚童拉開重新鎖住,方吩咐啟程。地上遺留的那灘血跡很快被落雪覆蓋,嗚咽聲漸不聞,圍觀的百姓也很快散去。
孟堯立在人群中,望著那列輕騎離開的方向,忍不住歎道:“都說這位世子殺人如麻,冷血心腸,可行事卻比許多自詡君子的人都要仁義。”
魏驚春一歎:“我知你怪我剛才攔你,可如今的謝氏今非昔比,更非你我可比,此事定淵王世子可以插手,你我卻不能。你若插手,明日便可能遭人報複,甚至授人以柄,連性命都保不住,懂麼?”
“道理我自然都懂。我隻是覺得,與你和文卿相比,我可能真的不是很適合當官,尤其是這上京城裡的官。”
魏驚春神色一黯:“你說這話,還是怪我的意思。”
“絕無此意。”
孟堯笑著拍拍他肩膀,“我隻是一時有感而發而已,行了,不說我了,還是說說你的事吧。”
魏驚春轉頭看過去:“當真?”
“自然。我何時騙過你,與我這點杞人憂天相比,還是你的事更棘手。”
魏驚春眉目倏地舒展開,如晴陽罩下:“那就好。你我
相識相交這麼久,若是連你也不能理解我,我這官亦爭如不作。”
孟堯不免笑道:“古人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誠不欺人,你這個努力上進的大才子,可千萬彆被我給拐偏了,走,我們先回去,否則魏叔父該擔心了。”
“好。”
魏驚春點了下頭。
魏府,魏懷背著手,焦灼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聽下人報魏驚春回來,立刻迎了出去:“雪青,你總算回來了。”
魏驚春看出他麵色不好,忙問:“叔父怎麼了?”
魏懷心事重重歎口氣。
孟堯這時朝魏懷輕施一禮,道:“晚輩還有封家書沒寫完,須回去接著寫,就不打擾魏叔父休息了。”
“哎,子攸你忙。”
等孟堯告辭離開,魏驚春陪魏懷回到屋裡,看著魏懷魂不守舍的麵孔,方細問:“叔父,到底怎麼回事?”
魏懷擺手讓仆從都退下,坐到太師椅中,素來八麵玲瓏的麵孔此刻竟一片頹喪,道:“雪青,叔父這回怕真要大難臨頭了。”
魏懷少小離家,靠著自己本事在上京闖出一大片天地,在親朋鄉裡間一直是傳奇一般的存在。魏驚春從未在這位叔父麵上看到過這樣沮喪的神色,不由心下一緊,道:“有什麼難處,叔父儘管說出來,侄兒幫著叔父一道出出主意便是,怎麼就到了大難臨頭的境地?”
魏懷:“還記得我與你說過,一年前,我與湖州一位商人做的綢緞生意麼。”
魏驚春點頭。
“記得,叔父不是說,那商人所供綢緞品相極好,不僅繡工精致,價錢也十分公道,比蘇州本地的綢緞亦絲毫不差。”
“沒錯,正是這回事。”魏懷目光複雜看向侄兒:“當時叔父實在愛那綢緞愛得緊,自覺淘到了好貨,直接一口氣從對方手裡將全部貨物都訂了下來,後來銷量果然極好,叔父緊接著又訂了第二批,第三批。可直到今日,叔父才知曉,賣給叔父綢緞的人,根本不是什麼湖州商人,而是、而是——”
“是誰?”
“是姚氏的人!”
“什麼?!”魏驚春臉色霍然一變。
終於明白魏懷這滿臉頹色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