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覺得有些遺憾,不甘,重活一世,除了與爹匆匆在上京見了一麵,竟仍不能再見到娘、大哥和其他親人。
他選擇隱忍蟄伏,留在上京,選擇與上一世截然不同的道路,沒想到兜兜轉轉仍舊踏入了上一世的死局。
好在這一次,隻是他一人身家性命。
謝氏全族不必再蒙受冤屈。
皇帝的心思已經寫在臉上,皇帝的野心也已昭然若揭,隻要皇帝想在朝事上拿到主動權,就必須扶持謝氏對抗裴氏。
謝琅最終隻提筆寫了二封信。
一封給定淵王夫婦,一封給大哥謝瑛,一封給二叔崔灝。
內容皆是極簡練的問安,叮囑。這些都是需要經過嚴格審查才能送出去的信,多寫無益,他真正想寫的信,不在此處。
半夜時,窗外再次傳來夜梟的鳴叫。
謝琅於圈椅中抬頭,卷起袖口,露出臂上一塊已經腐爛多時的瘡口,外麵夜梟饑餓多時,嗅得腐肉味道,竟直接衝破窗欞,一頭撞了進來。
錦衣衛聽聞動靜,迅疾奔了進來。
謝琅已於這間隙將一隻竹管綁到夜梟腿上,放了出去,代價是臂上腐肉被啄掉一塊。
也許這封信,永遠到不了收信人的手中,然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式。
錦衣衛握著火杖掃視一圈,見除了窗戶破了一塊,室內並無異樣,才退了出去。第二日,劉公公便帶著禦醫過來為謝琅治傷,同時,北鎮撫所有值房窗戶外都被加了道鐵網。
這一夜的深夜,二更鼓響之後,值房門再度緩緩開啟。
劉公公提燈進來,道:“世子請吧。”
謝琅端然而坐,問:“去何處?”
劉公公言簡意賅道:“世子去了便知。”
謝琅心中並無多少懼意,倒有些好奇,皇帝究竟打算如何在維持各方和平的情況下,瞞天過海,穩妥處置他這個逆臣賊子兼燙手山芋。
待謝琅展袍站起,劉公公道:“因要出北鎮撫,按著規矩,恐怕要委屈世子則個了。”
劉公公一揮手,兩名錦衣衛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副鐐銬。
謝琅伸手,由錦衣衛將鐐銬戴在了手腳之上。
出了值房門,院中放著一頂暖轎,外表看與尋常暖轎無彆,但謝琅一眼便認出,這是北鎮撫專門用來押送重要犯人用的轎子,轎壁無窗,內裡皆用特製的鋼絲製成。
“世子,請吧。”
劉公公親自上前打開轎門。
謝琅坐了進來,四名錦衣衛抬起轎子,旁邊另有兩列錦衣衛隨行,一路往外行去。謝琅於轎中閉目沉思,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終於停下,謝琅出轎一看,竟是到了城門樓前。
城門顯然已經做了布置,守門士兵皆已換成了錦衣衛。
劉公公道:“世子請上樓去吧。”
“有人在等著世子。”
北風呼嘯,天際飄著小雪,謝琅戴著鐐銬,迎著風雪,一步步往城門樓上行去,越往上走,便越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這是上京城的主城門。
上一世,他兵圍上京,最後攻破的便是這一道城門。
這裡是皇帝噩夢所在。
謝琅隻是有些意外,皇帝緣何如此胸有成竹,為了消滅自己的噩夢起源,竟敢把他挪出北鎮撫。
謝琅繼續往上走著。
城門樓上空空蕩蕩,除了石雕一般防守在各處的錦衣衛,重重燈影之下,隻站著一道人影。
一身緋色,長身玉立,風華無雙。
隻是看一個背影,已經足以令綿延數裡的燈火都失了顏色。
鐐銬撞擊聲戛然而止,謝琅在原地停了下來,隔著風雪,望著那道身影,眉峰一展,慢慢勾起唇角。
“他們怎麼讓你過來了?”
衛瑾瑜轉過身,仍舊是慣常的清冷麵容,淡淡道:“我不過來,如何能有幸見到世子這般狼狽模樣。”
彼時繁星映諸天,諸天星芒又悉數彙集到那張清絕若玉的麵上。
兩人隔著紛飛的雪花對望。
謝琅恍然發現,雖然過去於謝府,於大慈恩寺,於許多個白日與夜裡,已經看過這張臉許多次,再見,他仍然有怦然心動之感,不由笑道:“是啊,是挺狼狽的。”
謝琅接著垂目一掃,發現城門樓正中央擺著一張酒案。案麵上擺著一隻酒壺和一隻白玉酒杯。
謝琅走了過去,看著那酒壺問:“這便是為我準備的東西麼?”
這間隙,衛瑾瑜也走了過來。
一手拎起酒壺,一手執起白玉杯,注滿酒液。長風將年輕公子緋色袖袍吹得揚起,也卷在了白玉杯邊緣。
在酒液即將浸濕那緋袍邊沿時,一隻手,將酒杯接了過去。
衛瑾瑜抬眸,漠然看著對麵人及他腕間鎖銬,問:“你不想知道,這是什麼酒麼?”
謝琅一笑,這張俊美的麵孔原本犀利蓬勃,此刻素來幽沉的眸中,卻漾著柔色。
“他們既讓你過來,便知道,無論這是什麼酒,我都會悉數飲下。”
“是麼?”
衛瑾瑜伸手,將酒杯握回自己手中,慢慢轉動著,道:“此酒名‘醉骨’,顧名思義,飲下此酒,你全身骨頭都會如泡在酒壇中一般,軟弱無力,一身內力也會慢慢散儘。謝氏的血脈與傳承,在你身上將消失殆儘,再也看不到任何延續。沒有強健的骨骼,沒有傲人的武力,你最終會淪為一個廢物,日日隻能待在暗無天日的囚籠裡生活。如此,你也敢飲麼?”
謝琅沒說話,直接伸手去奪酒盞,衛瑾瑜輕巧避開。
少年郎轉著酒盞,施施然行至城牆一處矮垛前,俯視而下,望著那條一望無際綿延至遠山的官道,忽問:“你知道,這城門樓有多高麼?”
謝琅不知何時跟了過來,道:“十丈。”
聽說野貓為了求生,可以從十丈高的城牆上躍下,斷腿求生。你說,若是一個人從這裡跳下去,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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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琅霍然轉過頭。
少年郎容色清冷如故,一雙烏眸冷冷逼視著他,仿佛在等答案,在謝琅反應過來前,直接伸手用力一推,將他自城門樓推了下去。
風聲雪聲在耳畔呼嘯掠過,謝琅身體不受控製急速下墜,望著上方那雙依舊冷冷落下的眸,陡然間明白什麼,伸腳一踢城牆,借力騰起,控製住身形,穩穩落在了城牆下。
這已是城門之外,身後便是遼闊天地,甚至是向北,回北境的路。
“世子!”
兩道身影自後傳來,竟是李崖和趙元,二人策馬而來,身後跟著此次隨謝琅一道進京的十八親衛。
謝琅問:“你們怎會在此處?”
李崖看著他腕間鐐銬,紅著眼睛答:“是二公子讓我們過來此處,提前等著世子的。”又匆忙將腰間另一柄刀解下:“這是世子的刀。”
一匹玄色駿馬亦閃電般自暗夜裡飛馳而至。
謝琅腦中轟然作響,一把奪過無匹,翻身上馬,道:“你們先走,去十裡外等我!”
語罷,竟是調轉馬頭,往城門方向折返回去,和自四麵八方湧出的錦衣衛迎麵戰成一團。
“去幫世子!”
李崖和趙元見狀,也一咬牙,驅馬追了上去,和那些錦衣衛廝殺在一起。
謝琅戴著鐐銬,行動不免受限,但靠著一身驚人武力,硬是在第一披追上來的錦衣衛中廝殺出一條血路。
等終於折回到城門口,他拖著鐐銬,周身浴血,宛若修羅。
城門內,衛瑾瑜手裡握著一柄長刀,袍袖飛揚,靜靜立在風雪中,看著謝琅一步一血印,走到城門口。
喊殺聲同時在朱雀大道上響起。
大批兵馬正手執火杖,奔馳而來。
謝琅踉蹌走到衛瑾瑜麵前,一點點扒開緊閉的城門,伸出同樣染血的手,目光灼灼道:“瑾瑜,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聲音已經帶了哽咽。
衛瑾瑜目光依舊如冰一般冷。
提著刀,慢慢走到謝琅麵前。
這是一柄謝琅從未見過的刀。
刀柄上嵌著一塊紫玉。
刀身金銀交錯,凜冽若秋水,光可鑒人,十分嶄新,顯然是新鑄的。
衛瑾瑜慢慢抬起刀鋒,道:“那日在國子監審訊堂裡,你救我一命,今日,我將這條命還給你。”
“從今以後,我們一刀兩斷,互不相欠。”
刀鋒照著謝琅,毫不留情落了下去。
隻是未落在謝琅身上,而是落在了他腕間,一刀劈斷了鎖銬。
“跟你走?做夢吧!”
衛瑾瑜冷冷留下一句,直接將刀丟到了謝琅麵前,而後一腳踹上了城門,徹底將那張臉隔絕在城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