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對於青州的利害得失,他比你我都清楚,如今他顧忌的,不過是我這個‘狼子野心’之人罷了。”
孟堯不由意外看向謝琅。
“世子是說,甘寧忌憚世子?”
謝琅:“收複西京,對青州來說,原本是有利無害之事。隻是夏柏陽性子軟,為人寬厚,又十分感念我的救命之恩。甘寧無非是擔憂我占據西京之後,會將整個青州府亦據為己有。”
孟堯神色不由凝重起來。
“世子既知他想法,為何還要用他為向導?青州府內,未必找不到第二個合適人選。”
謝琅目光沉沉望向府衙外濃黑夜色。
“用他,自有用他的理由。眼下,先說說虎牢山那邊的情況吧。”
孟堯點頭,從袖中取出另一卷繪製在羊皮卷上的地圖,鋪於案上。
“這是我同幾l個熟悉虎牢山情況的同鄉一道繪製的地形圖,據我目前了解到的情況,虎牢山眼下聚集著數千山匪,除了一小部分流民,大多是青州本地惡名昭著的悍匪,他們不僅殘殺無辜平民,還經常趁著狄人入侵時趁火打劫,劫掠官府物資。領頭的悍匪綽號‘撼天虎’,武藝十分高強,且性情殘暴,惡行累累,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還曾將懷孕八月的婦人活活剖開肚皮。在青州百姓眼裡,‘撼天虎’二字的威懾力不亞於狄人。這是我通過詢問青州府吏整理的這些年撼天虎帶領虎牢關悍匪劫掠的糧草錢財清單,數年累積下來,簡直富可敵國,堪比一個青州府的府庫了。”
說話間,孟堯將另一本冊子展開,放到了案上。
“有些奇怪。”
謝琅從頭到尾掃過,忽眼睛一眯,目中現出冷芒:“狄人入侵時,撼天虎跟著趁火打劫也就算了,平時朝廷送往青州的物資,甚至各縣發往青州府的稅糧、青州府撥往某縣的賑濟糧,撼天虎是如何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並準確無誤到達指定地點實施劫掠的。這‘撼天虎’,莫非還長著千裡眼順風耳不成?”
孟堯捏拳冷笑:“世子說得不錯。青州兵禍之地,又多賊匪,平日各縣押送稅糧,都是重兵護送,慎之又慎,甚至喬裝成商隊,免得泄露風聲,被悍匪惦記,就算那撼天虎真長著千裡眼順風耳,也不可能同時窺知那麼多縣的機密消息。再者,一個肉體凡胎的悍匪,自然不可能長著千裡眼順風耳,隻怕這青州府內,有人心甘情願給他做耳朵眼睛。”
謝琅目光一銳:“你是說,青州府有守將與悍匪勾結?”
孟堯憤怒苦笑:“何止是有,之前朝廷派來青州的那些守將,大多是些貪生怕死之輩,他們肯屈尊降貴來青州這蠻荒之地,一為刷軍功刷資曆,為在上京的仕途鋪路,二則是搜刮盤剝民脂民膏。可惜青州窮苦,那點脂膏,
哪裡能滿足得了他們的胃口。於是他們便尋到了另一條財路,與悍匪勾結,劫掠官府物資,據為己有。撼天虎能有今日之勢,便是他們一手養起來的!”
“昨日種種,皆是昨日事了。”
謝琅手指按在地圖上虎牢山二字上。
指下血脈跳動:“從今日起,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深夜的虎牢山一片闃寂。
虎牢山,山如其名,四周險峰林立,包裹著正中那座惡名昭著、連官府都不敢招惹的匪寨。
匪寨大堂裡燃著明燈,地上鋪著名貴地毯,四下擺設皆是金玉器具,四壁輝煌,美輪美奐,處處透著奢靡之氣,就連角落裡放置的樹狀燈台,亦是純金打製,每一枝獨立燈台內燃的亦非普通油燈,而是價值千金的鮫膏。
正中擺著一張同樣純金打製的座椅,上披一張完整虎皮,一個滿臉橫肉的刀疤臉男人坐在椅中,右耳耳垂上戴著一隻碩大的純金耳環,臂上紋著大片青虎圖案,露出的臂肌肉虯結,一雙鷹目閃動著狠辣狡黠光芒。他腳邊,則豎著一柄烏沉大刀。
座椅下方,四個美貌少女跪在毯上,舉著托盤,盛著美酒珍饈等物。
“酒。”
男人仰麵靠在靠背上,吐出一字,負責奉酒的少女立刻向前膝行一步,因為太過畏懼,舉著托盤的手輕輕顫抖著。
“再近一些。”
少女手抖得越發厲害。
“抬起頭。”
男人繼續命令。
少女整個身體如風中落葉一般顫抖起來,手中托盤砰得落地,酒液濺了一地。幾l乎同時,那柄烏沉沉的長刀,毫不留情捅穿了少女身體。
少女氣絕倒地,血洇濕地毯,流的滿地都是。
一個身形瘦小的山匪從外走進來,對此情景顯然見怪不怪,直接哈著腰走到金座前,小聲喚了聲“大王”。
被稱作大王的,不是旁人,正是青州窮凶惡極、赫赫有名的悍匪頭子,撼天虎。彆說尋常百姓,連青州本地官府聽了這個名號,也是要退避二舍的。
見撼天虎不說話,山匪挨著金座蹲下,小心翼翼給撼天虎捏著腿,道:“她們粗手笨腳,大王儘管責罰就是,實在不值當動怒,萬一氣壞了身子如何是好。”
撼天虎半眯著眼,好一會兒,道:“本王眼下這日子,是江河日下,竟連一口滋味醇正的葡萄酒都喝不上了。”
山匪察言觀色,道:“按著往年這時候,不必大王吩咐,早有各州府主動上貢了,可眼下,青州府儼然已經成了那謝唯慎的地盤。青州官員覺得有了新靠山,自然不將大王放在眼裡了。”
這話一出,撼天虎目中陡然露出一抹狠厲光芒。
山匪嚇得收手跪下:“都是小的失言。”
“那謝唯慎,可是上過兵部通緝榜的叛將一個,喪家之犬一般跑到這青州來,鳩占鵲巢,如何能與大王相比。”
“這青州城,就算真要換個人來當家做主,也輪不到他謝唯慎。依
小的看,大王合該找機會給他一個狠狠的教訓,教他知道誰才是青州之主。”
撼天虎目中狠厲並未減緩絲毫。
隻徐徐道:“如今他麾下可是有數萬兵馬,不可小覷。”
說話間,另一麵相凶悍的山匪神色匆匆自外走了進來,拱手朝撼天虎道:“大王,謝唯慎派人遞話來了。”
撼天虎倏地睜開眼。
瘦小山匪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眼珠急轉片刻,揣測:“莫非那謝唯慎打聽清楚了道上規矩,來與大王求和了?”
“正是。”
來傳話的凶悍山匪眉目間不掩喜色。
“謝唯慎派來的人說,他久聞大王威名,願意親上虎牢山,與大王商議瓜分青州地盤之事。為表誠意,還送來上等葡萄酒一車。”
“他倒識趣!這下好了,大王可有數不儘的美酒可享用了。”
瘦小山匪拍掌道。
撼天虎目中疑慮未消。
“好端端,他怎會突然想起來與本王求和?”
“那一定是被大王威風給震懾住了嘛!”瘦小山匪道。
凶悍的那個則問:“大王的意思是?”
撼天虎微微揚起下巴。
“世子,撼天虎那邊還沒有消息傳回,並退回了世子送給他的一車酒。”
孟堯也第一時間來見謝琅,將最新情況稟報。
“莫非,這撼天虎是瞧出了什麼,對世子有所戒備?”
謝琅一哂:“似他這樣的悍匪頭目,對我戒備很正常,若不戒備,反倒反常。不必著急,這兩日,你隻管放出消息,就說我將青州府庫裡的上等葡萄酒全部搬了出來,宴請二軍將士。撼天虎嗜酒如命,我倒要瞧瞧,在自己地盤上,這上品好酒喝不到嘴裡的滋味,這頭惡虎能忍多久。”
孟堯點頭應是。
這般過了二日,第四日的傍晚,孟堯再度過來衙署,眉目間有振奮色,道:“世子,撼天虎有消息了,他約世子今日夜裡到虎牢山一聚。”
“隻是,眼下太陽已經落山,時間會不會太緊張了些?”
謝琅將案上的羊皮卷收起,道:“此人警惕心極重,他約我今夜相見,無非是要打我一個措手不及,防著我提前籌謀布置而已。”
“答應他,就說,我會如期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