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後衙,夏柏陽第一時間將甘寧叫來,分享了這一好消息。
“那樣大數目的金銀珠寶,他就這般慷慨贈予了青州府,懷之,這一下,你總該不再懷疑這位世子的居心了吧。有了這筆銀錢,咱們就可以往臨近州府購買糧食了,也算暫時解了青州之困。”
甘寧神色卻更加凝重。
“如此一來,他的居心,反倒更令人琢磨不透了。”
夏柏陽不解:“什麼居心?”
甘寧歎口氣:“大人便沒有想過,這位謝世子到青州之後做的這些事,所謀究竟為何麼?一般情況下,武將征戰沙場,或為建功立業,或為富貴名利。按道理,憑著收複青州這等不世之功,這位世子隻要接受兵部召令,如期班師回朝,便是之前犯有天大的罪過,也可抵消了,多半還能獲得隆重封賞,可他卻公然拒絕兵部召令,寧願不用朝廷的糧倉,也要往西推進戰事,攻打西京。此事若成,自然名垂千古,可落雁關之險,天下皆知,狄人又囤重兵駐守,想要事成談何容易。若是不成,之前青州之功也儘數磨滅,便是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這簡直是一場豪賭,他何必非要行如此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事。”
這倒把夏柏陽也問住了。
半晌,夏柏陽道:“懷之,其實你思慮之事,我不是沒有想過。隻是身為青州府父母官,於我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讓青州府的百姓吃飽穿暖,不受狄人侵擾屠殺,其餘事,你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就算這位世子真有你我不知的圖謀,隻要與青州無害便是了,你說是不是?”
甘寧看著夏柏陽,欲言又止,最終道:“但願事情發展,能如大人所願,也在大人可以承受的範圍內吧。”
另一廂,李崖跟著謝琅進了衙署內,看著謝琅尚滲著血的手臂,亦忍不住道:“世子,眼下霍烈元氣大傷,青州城還算安穩之地,那位夏知州也十分知趣,將一應軍政大事全權交與世子裁決,世子何不在青州多停留一段時間,好好休整之後,再籌謀西京之事?左右眼下兵部拿世子也無可奈何。”
謝琅看他一眼。
“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回京接受朝廷封賞更好。”
“自然不是。”
李崖跪了下去,正色道:“利害輕重,屬下還是分得清的,朝廷和陛下若肯給世子活路,世子何至於來到青州,屬下隻是不忍心看世子如此辛苦。”
“西京不比青州,一旦開戰,所麵臨的形勢,隻怕比青州之戰還要艱難十倍百倍,世子好歹應該養好了傷再上戰場。”
“而且,眼下並不是作戰最好時節,青州苦寒,要至少到四月底才能暖和一些,聽說那時是狄人戰馬最為憊懶之時。”
謝琅盯著案上鋪展的地圖。
這段時間,謝琅無論身在何處,都會隨著帶著這一副長達數米的西京十三城地形圖。
西京十三城已經落入狄人之手整整十年,十年間,無人知道十三城樣貌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這是來到青州後,謝琅讓孟堯帶著一群博文廣知的青州書生,在昔日西京舊圖的基礎上,結合狄人俘虜關於西京的描述,繪製的全新西京地形圖。
可惜依舊不全。
因此次隨霍烈進攻西京的狄人士兵,有一大部分皆是從西狄王庭過來,對西京十三城的情況並不十分清楚。
謝琅道:“你想不到的事,霍烈也想不到。”
“我便要打他個出其不意。”
“這落雁關,我既來了,便不可能空手而歸。”
趙元這時在外稟:“世子,甘縣令來了。”
稍頃,簾子自外掀開,甘寧一身簡樸長袍,走了進來。
“見過世子。”
甘寧拱手行禮。
謝琅抬起頭:“甘縣令不必多禮。甘縣令夤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
甘寧沉默片刻,竟是掀袍,直挺挺跪了下去。
一旁李崖看得一驚。
謝琅眸光卻冷了下去,半晌,問:“怎麼,甘縣令還是不願給我做軍師麼?”
甘寧搖頭。
“世子有請,下官不敢推托。下官隻是有一不情之請。”
“說。”
“西京一戰,無論結果如何,都請世子放青州府一條生路。”
空氣靜了靜。
謝琅道:“我說過,不會動青州府一兵一卒。”
甘寧神色不變。
“世子說過不假,可攻打西京,想要增加勝算,就必須有一個堅實的後方。世子於青州有恩,又慷慨解囊,將那一庫金銀珠寶悉數贈予青州府,就算世子不動青州府一兵一卒,青州,也無可選擇地要擔起後方之責。”
謝琅笑了聲。
道:“甘縣令這話我倒聽不明白了。若甘縣令擔心此戰慘敗,有此顧慮也就罷了,若此戰得勝,甘縣令的擔憂,又從何而來?”
甘寧麵部肌肉繃緊了下,道:“青州府隻是一艘在風浪中飄搖的小船,既抵擋不住外來摧殘,也經受不住太高的水浪顛簸。世子天縱英才,所謀所求,自然也非小小一個青州府能仰視,下官想,世子應該明白下官的意思。”
謝琅盯著甘寧看了片刻,道:“甘縣令與我所知道的,傳聞中的甘縣令,似乎很是不同。”
“不過,甘縣令大可放心,無論此戰成敗,我都給青州府自由選擇之權,不讓青州府為難。”
甘寧拱手垂目:“下官替青州百姓,多謝世子大恩了。”
青州城裡的動靜,自然傳不到上京。
然而謝琅駐紮在青州,遲遲不肯回朝,更視兵部七道令牌為空氣,已經在朝堂上引發軒然大波。且隨著時間推移,這場風波非但不見絲毫和緩,反而有劍拔弩張、越演越烈的趨勢。
“陛下,依臣看,不如直接派欽差到青州傳旨,召逆臣回朝,若逆臣還是不從,便可以抗旨不尊之罪,就地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