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戰西京(十六)(2 / 2)

“懷之,我是青州知州,無論前路如何,都當與青州百姓共存亡,你卻不一樣。你隻是一個小小縣令,就算真有什麼事,也追究不到你頭上,你應該審時度勢,趕緊從青州這片泥潭裡抽身而出才是。”

“那位世子若接受封賞,班師回朝,有奪下落雁關和西京四城的功勞在,他不會薄待你。若是他執意要繼續往西推進戰事,定是有了成竹在胸的把握,才敢兵行險招,你跟著他,也不怕沒有軍功可掙,無論是進是退,皆有路可選。如此,我心中愧疚也可減輕一些。懷之,你可能明白我的苦心?”

**

“公子,青州知州夏柏陽在外求見。”

後衙,衛瑾瑜正和謝琅一道用早膳,明棠隔著門在外稟道。

衛瑾瑜不緊不慢喝了口粥,道:“這個時辰,看來,這位夏知州是做好了決定。”

謝琅抱臂而坐。

“他不是做好了決定,而是隻有一條路可選。”

() “這些年,青州外患嚴重,他這個知州上要討好守將,下要安撫百姓,小心翼翼維護著各方平衡,做得屬實不易。在此事上,我能理解他的選擇,也沒打算為難他。此次回來,我便是打算將兵馬事宜徹底與青州府交割清楚,此後西京戰事,與青州府再無瓜葛。”

他說得一派輕鬆,衛瑾瑜卻明白,一旦夏柏陽選擇向朝廷表忠心,謝琅要繼續收複西京,不僅將失去青州這個大後方,還可能麵臨腹背受敵的險境。

衛瑾瑜麵上不顯,點頭道:“放心吧,我心中有數,不會為難他。”

說完吩咐明棠:“告訴夏知州,待會兒我去前衙見他。”

明棠領命,自去傳話。

衛瑾瑜食量素來小,吃完一小碗粥,就準備起身,謝琅把人拉回來坐好,道:“等一下,還給你熱著牛乳呢。”

這個時節,能在青州喝到一口鮮牛乳不易,謝琅隻在泥爐上熱了一小盅。

左右時辰尚早,而且在上京,也很少有這樣有人陪著悠閒用早膳的時候,衛瑾瑜小口小口喝著,抬頭,見對麵人嘴角噙笑,一錯不錯盯著他動作,問:“你不喝麼?”

謝琅笑道:“我小時候都喝膩了,北郡的羊乳與牛乳,比此處還要鮮美,等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喝。”

這顯然不是短時間裡能實現的目標。

衛瑾瑜唇角揚了下,說好。

落雁關與西京四城剛剛收複,還有許多問題亟待商定,且四城不同青州,官僚機構已經徹底被狄人摧毀,連主事官員都沒有一個,一應軍政大事,都需謝琅一人裁奪。用完早膳,謝琅去城外軍營處理需要緊急定奪的軍務,衛瑾瑜則到前衙去見夏柏陽。

夏柏陽與甘寧一直在大堂裡等著,聽聞衛瑾瑜過來,立刻齊齊自椅子裡站起來迎接。

“二位大人不必多禮。”

衛瑾瑜掀簾進來,很客氣說了句,直接在上首空著的椅子裡坐了下去。

視線徑直落到夏柏陽身上:“夏大人一早求見本官,不知所為何事?”

今日是個晴好天氣,日光穿窗而入,照出年輕欽差冷玉一般的麵孔。

夏柏陽直接行至堂中,展袍跪落,道:“下官是想向大人請罪,並想請欽差大人救青州百姓於水火。”

甘寧也跟著沉默跪在了後麵。

衛瑾瑜看著二人,笑道:“夏知州這話本官倒聽不懂了。據本官所知,狄人進犯青州期間,夏知州身先士卒,冒死守城,頗為英勇,這罪又從何來?”

夏柏陽垂頭,懇切道:“下官自然有罪。西京之事,下官知情卻沒有及時奏稟,此罪一,因下官一人之過,引得朝廷降罪,使青州府十數萬百姓陷入無糧可吃的境地,此罪二。下官自知罪責深重,甘領一切責罰,下官隻想懇請大人能將青州情況如此呈稟鳳閣與二位閣老知曉,請朝廷及時給青州撥下糧食。”

“此外——”

夏柏陽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本,雙手呈上,道:“青州自古苦寒之地

,積貧積困已久,連年戰禍,可謂民不聊生,如今敵虜雖退,百姓仍麵臨食不果腹之境,下官根據多年為官經驗,寫成諫言策十條,還望大人能一道轉呈鳳閣。”

衛瑾瑜並未接,而是道:“奏本本官可以轉呈,不過——二位當著覺得,這樣的諫言,有用麼?”

他話鋒突轉犀利。

夏柏陽一愣。

衛瑾瑜道:“若本官沒有記錯,自天盛十二年起,夏大人每年都會呈遞這樣一份諫言到鳳閣,可惜從未得到過回音。明知是徒勞無功的事,夏大人為何仍要執著於此事?”

夏柏陽心頭駭然掀起一道驚浪。

那一封封杳無回音的諫言書,除了他本人和寥寥幾個心腹,再沒有其他人知曉,這位年紀輕輕的欽差,上任不足月餘的鳳閣行走,是如何知曉的?

衛瑾瑜已接著道:“夏大人想讓本官代為轉呈,不過是因為覺得本官兼著鳳閣行走一職,能直接將這封諫言書送到聖上和閣老們案頭。然青州之困,當真是這一封諫言能解決的麼?”

此話無異於當頭一棒。

夏柏陽幾乎下意識在心裡答道,自然不是。

青州之困,不僅困在外敵,更困在守將壓在知州頭上,武官處處都壓文官一頭,而軍政大權,素來掌握在世家之手,朝廷派來的兵將,都是為刷軍功,搜刮民脂民膏而來,根本不管普通士兵與普通百姓死活,困在整整十年,隻有一個戴罪出征的世子,肯身先士卒,奮勇殺敵,徹底將狄人驅逐出青州之境。

這樣一封諫言遞上去有用麼?

夜深人靜時,夏柏陽也不止一次在心裡叩問自己。

可令夏柏陽更加驚疑不定的是,身為朝廷派來的欽差以及上京第一世家衛氏出身的嫡孫,衛瑾瑜為何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衛瑾瑜眸光緊接著落到沉默跪著的甘寧身上,問:“作為這封諫言真正的執筆者,甘縣令沒有什麼話想對本官說麼?”!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